空中烟花
紫子和威子一同走进旅店,真是鬼迷心窍了,她就是鬼迷心窍了,她只知道她喜欢他,他也喜欢,不论长短,只要现在。她一直是那种爱即爱,不爱即不爱的洒脱、真实的女人。她只愿抓住眼前的真实。起码现在她要他,他也要她,有这一点就足够了。
至于冠子,此时早已消隐辽阔的繁星之后,她只看到空中绽放的一个个旋转即逝的烟花,那么多彩,那么形态万千,这是从小至今贮存她记忆中的唯一至美的东西。她家是十村八舍最先富起来的家庭,父亲靠在镇上卖学习生活用品,儿童玩具之类的小物件起家。父亲能致富的最大原因是价位灵活,说话亲切,货物实惠,这让同行几家望尘莫及。他们家不仅率先盖了两层小楼,而且生活质量比其它家庭明显高出很多,这也是形成她小钱上不过于计较,秉承父亲不拘小节,胸怀大度的原因之一。
就说每逢元宵,紫子和弟弟总会央求父亲买烟花放,父亲也总是乐意买很多烟花,一是表示庆祝元宵,满足儿女,二是即引来了观看者又引来了顾客,两全其美。紫子看着烟花舞动空中的艳姿,犹如舞动的她未来的幸福。
想着此,紫子和威子走进了房间,威子急不可耐地关上门抱住了紫子……
正在北京随父亲拾荒的冠子半夜正精疲力尽地酣睡,手机唐突响起“ 是冠子先生吗?我是××市公安局的,你的家人因不合法姘居被拘留,请你来领人,并接受罚款。”
真是奇耻大辱,冠子只感到怒气冲顶。但她不能不管她,她十六岁就嫁给他已有十年,并给他生了一儿一女,这十年来虽不是情深似海,最起码也恩恩爱爱。小日子过得滋滋润润,家中的二层楼已盖好。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冠子一遍遍地扪心自问着,生活中虽然为小事也曾脸红过,争吵过,但都闪现即逝,在生活中没留下过多的痕迹,难道真如母亲评价她说,不遵守妇道,不安分守己吗?
他们绝对属于早恋的那种。初中一年级同班且前后桌的冠子被紫子那种不同于其它女孩的直率、洒脱的特性所吸引,何况她总是露着甜甜的笑,穿着又比同班女生出众。坐在身后的冠子总不知觉地被她的一举一动所吸引。他想望她,想望到梦里,想望在少男朦胧的性意识里,成绩是搞得一塌糊涂。而紫子感到他的异样时也不自觉地注视了他。由于和父亲卖货结触的人多事多,早熟的紫子早已不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在校和女同学谈天说地,在家帮家人料理小生意,这之余,被冠子这个高大的男生所吸引。点燃着她初始的情源。
他们经常在四目不自主地相碰时,紫子大胆地用闪亮的款款的眸子给予暗示,她看冠子有显羞赧和时时不主动的表白,她大胆地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偷偷塞给了他……
如此大胆的表白让冠子神魂颠倒,给她写的回信撕了写,写了撕,终于满意了,才偷偷夹进她常用的书里。他们的情闸打开了,除了一来二去的书信,他们偷偷地在学校外的四周幽会,学校后面的庄稼地的河沟清澈的流水冲亮着他们的爱恋。绿油油的一年四季的庄稼成了他们遮羞私语的绿纱巾,他们由手牵手到依偎,从谈天说地到低语些面红耳赤的情话。
关系从遮遮掩掩到公开化,他们在初三不毕业一同缀了学,双方家长早已知道此事。紫子家默认了这个身高马大,长相不差的未来女婿。冠子的母亲可不一样了,看不惯紫子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疯癫劲儿,坚决反对,并给冠子物色了同村的一位姑娘,那女孩长得结结实实,因为从小失去母亲,家里地里一把手,将来肯定持家娴慧。
冠子和父母拉起了长期战,不娶紫子不罢休。父母在唯一儿子的坚定不移下妥协了,给他们按习俗举行了婚礼,但是婆婆对这个过门的媳妇是左看不顺眼,右看不顺眼。起床被子不叠,饭不会做也不学,婚后第二天就和邻里的同学东游西逛,新娘去凑别家新娘的热闹。可为了儿子,她把她的妇道收了。一年后给她的小孙子冲散了紫子带给她的一切不舒服。一家子为小孩子忙里忙外,其间也难免婆媳之嗑碰,但不屑一顾的紫子总是不久就一笑置之,娘长娘短地叫个不停,这一点让冠子特别欣慰。第四年小孙女又呱呱坠地,断奶后孩子由婆婆在家照顾,紫子和冠子外出挣钱,一家人多和美啊!
但是紫子和冠子的感情不知何时陷入淡而无味的状态。初时的激情和浪漫早以烟消云散,在日复一日的交错磨合中,除了儿女牵动着的血缘亲情外的夫妻情份,就是习以为常的惯性和习性,这或许是爱的最高境界,悠悠长长,涓涓细流,犹如血管与血管的盘结互动。但紫子感到生活的馈乏,她想有些波澜来点缀平静的心海,来拉动26岁女人的激奋,这就有了她和凯子的错误。
冠子坐车前去的路上越想越窝囊,越想越恼火。他把紫子从公安局领回来,看着她狼狈的窘态和愧疚,隐隐的心疼把火气泄下去了很多,他们径直回了老家。此事不知何时不径而走,满村沸沸扬扬。冠子本想就此隐瞒下去,可此事一传,他男子汉的尊严抬不起了头,娘在私下不停地唠叨着真是岂有此理!太不守妇道了!离婚,坚决离婚!冠子这次站在了母亲的一边,但冠子的心在激荡的水流中沉溺着。多年的感情和紫子的背叛相互碰撞着,撞得她骨肉疼。但他一想到紫子和别的男子在一起过,他的骨头就咯咯地摩擦着响,他无法做到如以往地朝夕相对她了。
这天,他终于对紫子说:“为了全家人的脸面,我们先离婚,你离开一段时间避避风头,等这事被人遗忘时我们再复婚。”说着冠子已把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拿了出来。紫子看一遍协议书,除了女儿她是净身出户。“你放心,我们又不是真离婚,你先避一阵子再讲。”
紫子感到她多年热衷的烟花遁入黑漆漆的天空中,内疚的煎熬让她想把自己闷杀,可亲情的召唤,过去的和将来的繁星和可能还会绽放的灿烂烟花给予着她生活的力量。多年来,冠子从未欺骗过她,想他不会不念旧情不原谅她。先离了吧,等一切恢复常态再回来,这总给冠子一份尊严和对全家人将来有说词的理由。
第二天,他们到民政局办了离婚手续。彼此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到家,紫子本打算第二天再回娘家躲一阵,谁知婆婆从屋里出来堵住了紫子的进屋路。“你怎么来了?你走错门了吧?”紫子诧异地看着婆婆,求救般地看向冠子,谁知冠子冷漠地看她一眼进了屋。紫子这才恍然他们欺蒙她离了婚。她被撵出家了,她像伫立在飓风里,任它席卷着胡乱狂奔,婆婆把她的衣服早已收拾好扔了出来,把女儿也推到她面前。“请赶快走!我要锁门了!”飓风卷起的尘沙进入紫子眼中,烙出一向大小事都入不了心的很少流出的泪。
她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提着她的衣物,避开人们另类的复杂的目光,艰难地回到了娘家,母亲正在给小侄女洗衣服,看到她失魂落魄的模样,大吃一惊地忙迎了上去。父亲听到动静也从屋里出来。紫子忍住这些突发变故带来的手足无措,无头绪地向家人叙述着来龙去脉,本就心脑血管疾病的父亲一头栽了下去……
父亲去了,冠子一家没有露面,母亲连骂她猪脑子,做了蠢事还做蠢事,离婚这么大的事也不同他们商量,不但上当受骗吃了哑巴亏,还一无所得,现在把父亲活活气死了,弟媳妇怎么能容忍她留住娘家?紫子觉得她的天彻底陷入昏天黑地。她似乎又看到父亲给他们放烟花的快乐场景,看到那一个个定格空中的瞬间美丽的烟花,她为这转瞬即逝的美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还有威子,她似乎又看到朦胧的希望。她给威子打电话告诉他她离婚了,对方久久沉默后说他老婆不可能离婚,他们就此结束吧。紫子不甘心,再打电话。“对不起,你拨的电话已停机。”这就是要瞬间炫目烟花的代价,或许在威子的内心深处,她这种不坚守妇道,爱寻刺激的女人做情人还可以,娶到家里是万万不可能的。她被抛弃了,丈夫和情人。情人遥不可及,她要去抓丈夫,她无论如何不甘心自己原来的生活支离破碎,她要让冠子谅解她,让她回家,争取一家人团圆。
街坊邻居对她起初是指责,而后是同情中的怜悯。“这紫子真傻,被别的男人骗了,被自己的丈夫也算计,那些男人也真是。”紫子成了可原谅的人,倒是他们成了怪罪的对象。
农忙了,紫子卖力地为弟媳妇忙里忙外,以减少自己内心的愧疚,晚上她拿着为儿子和冠子买的衣服去找冠子,她知道冠子肯定正在地里看护麦子。
经过一小段时间的过滤,冠子虽然怨恨紫子的心减少了很多,或许从一开始都未曾怨恨过,只是心中她与别的男子在一起的那道坎无论如何从心中迈不出去,也没了和紫子再续温存的兴趣。紫子不能感觉不到此,最近总爱回忆的紫子温柔地重拾着他们的过往。
“冠子,还记得那个深冬的夜晚吗?我们俩待在麦地里一整夜,冻得不停地跳。后来我们不自主地抱在了一起取暖。那晚上的星星真亮真美啊!月亮也格外的清幽。我们没有了寒意,只有满满的暖意……冠子,为了我们的孩子,你就原谅我吧。我当时真是一时糊涂呀!我再也不会犯这样的错了……”
冠子怎么会忘记那纯真的过往。可事件宣扬开后,儿子在学校被同学骂贱女人的儿子,并因此取笑辱骂他,让儿子抬不起头,致使成绩一落千丈,家人对她是恨得牙痒痒,恨她做事只顾自己而不考虑给家人造成的后果,现在儿子抬不起头,他窝囊得也抬不起头,他们之间真的结束了,起码现在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无望了,一切都无望了,这就是追求短暂烟花的代价。没有永远的激情,也没有永远的爱情,只有永远的亲情,但这份亲情不能因她的自私而受折磨,弟媳妇因她不断向母亲找事端,娘家不能久留,她也要为自己和女儿的将来打算了,她外出打工,女儿又不能放在娘家,她走投无路了。邻居看她甚是可怜,就给她介绍了一个已有两个孩子的妻子早世的凯子。紫子毫不犹豫地去他家过起了日子,起码远离了娘家,不再让母亲为难。
起初,凯子还能善待紫子,对她女儿还够意思。紫子不关注细节的性情对他的孩子与女儿一视同仁,但凯子可是女人心,心胸狭隘又心细如发,紫子稍有疏忽,他便横鼻子竖眼。忍吧,紫子一次次警告自己,这是她追求烟花美的代价,她的身心经不起折腾了,不管如何她还有个可归处,或许磨合久了,彼此有了情度,一切都会有转机。
但人性总是那么不堪一击,总是那么得寸进尺。凯子看她忍气吞声,小心疑疑,变本加厉,先是动辄大发脾气,时间长了,竟大打出手。紫子像对冠子赎罪似的咬紧牙忍住泪不出声,似乎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疼痛。
而冠子呢?在和一乡邮局的临时工拍拖几个月,一次去找她时碰到她正和一男子在一起,从此一刀两断。后来别人介绍了离婚带着一个儿子的艳子,两个人迅速合成了家。不久,艳子为冠子又生个儿子,对大儿子星子的态度由热情慢慢冷却,星子不吃鸡蛋面,她偏做,不吃饿着。一家人看在眼里,心里的石头烙得疼着。冠子娘一提到孙子便泪眼婆娑。可时间永不会倒流,既定的事实谁也无法更改。都要朝着自己选择的方向艰难前行。
紫子的生活全部沦为阴沉。唯一的精神支柱是女儿和不在身边的儿子,还有和冠子曾经的点点滴滴。在和凯子的日常磨合中怎么也磨合不出相谐相亲。紫子在能有一个家安息的情况下照样给凯子和他的孩子洗衣做饭。但她也要为自己的将来着想。她迈力地卖粉条卖蔬菜,挣些钱为女儿积攒起来……
艳子可没了紫子的满不在乎的劲儿,生活上斤斤计较,婆媳之间关系肯定融洽不了。冠子一家后悔得肚子肠就断了,他们恨自己为什么不学会原谅。艳子让冠子娘在家不安稳了,随丈夫去了北京。再说十五岁的星子,成绩一直不好,也缀学随爷奶去了北京。他们一走,艳子独自一人在家不舒坦了,她坚持随冠子去北京。冠子娘无奈只好回来守家。
紫子感到她和凯子真的难以相交了,他常沉浸在前妻的自认的优点里来对照紫子,苛责紫子,或许压根就看不起这个曾背弃丈夫的女人。对她唯一有恩情的还是冠子——那个曾经对她呵护有加,忠诚耿直的男人。也只有他曾真心地爱过他,疼惜过她,可她把他心中的爱摧折了,只留下残枝冷叶,储存记忆深处。冠子不会动了,也永远不能翻动了,而她还想要这些残羮冷叶。
这个暑假,紫子看着女儿想望爸爸温情的失落,叩鸣着她想望儿子的失落,她下定决心带女儿和儿子冠子相聚哪怕一天,她费尽心思找到冠子的电话,带着女儿踏上了北京的列车。而冠子在和现妻的交错的失落中也时时缅怀着他们曾经的美好,这些在时间的过滤中冲淡了远去的阴影。冠子给母女俩安顿了旅店,把星子带了来。看着比自己还高的儿子,紫子悲喜交集,抱着儿子痛哭失声,随着年龄的增长,深印孩子心中的阴影在真正母爱的感召下也渐渐隐退。星子需要母爱,他要珍惜母爱,他甚至央求父亲和这个后妈离婚,让紫子回家,紫子渴求地把目光投向冠子。“这不可能了,我不能再伤害我这个儿子了。”事已至此,紫子愿意以儿子母亲的身份回去照顾将来儿子的儿子,用来偿还对儿子的愧歉。冠子默认了,儿子像男子汉似的说:“我来挣钱养活你和妹妹。”
紫子泪如雨下,这就是追求短暂半空烟花美的代价。这个代价要用她的后半生来赎罪,要在尴尬的处境里生存,这就是现实的残酷的无情却又有情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