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梦歌吟

作者：康有山

我爱海，爱海的浩瀚，爱海的深沉；又恨海，恨海的暴戾，恨海的冷艳。年轻时我做过好多好多海的梦，梦见海那么湛蓝，那么澄澈，那么粗野，又那么温柔；年长以后，还是做过好多好多海的梦，梦见的海，还是那么浪漫，那么潇洒，有时又那么玄奥，那么离奇。

造物主赋予大自然具有万般风韵，更赋予大海以复杂的性格与多彩之姿。不知是谁，是什么在主宰她，规范她。在廖远的上苍，在飘渺的天之涯、地之角，在宇宙万物生死更移的冥冥之中，她把剔透与朦胧、明晰与浑浊、柔蓝与黑黝、放歌与低吟汇集在胸中，把希翼与绝望，惆怅与欢悦、团聚与别离、愤怒与欢呼涌上浪花之尖。由此，她留给人们以自慰或忏悔，充实或空虚、伟大或渺小。海的辽阔无垠，漫无边际的玄秘，绵亘深邃的苍茫，驰骏奔腾的浩淼，让多少人开阔，令多少人陶醉和倾倒；当然也令多少人悲鸣，令多少人卑微和颓唐。

记得青春时节海之梦的梦景，那是史诗、是画卷、是交响乐，即便是她那愤怒的咆哮、摧崩的雷霆都是那么可爱，她那可以使一切都遭受劫难的爆发，也使人无限快意。如果你悉心洞察她那从容的低诉、婉约的吟歌，深情的安详，就能使你禁不住想要立即投入她那柔软的怀抱。

成年之后的海之梦，虽则不是那么浪漫，但还是那么鲜明、诱人。记得有一次，那梦境十分真切。那是碧海与青天在热烈地拥抱，当依依离却大海宽大胸怀的那轮皎月渐渐趋于浑圆时，她仿佛仍然涨满了莫名的等待与期盼。那正是万籁俱寂之时，我似乎听到了月亮撑圆时的窸窣与急促的喘息。从此，“碧海青天夜夜心”的诗境永久刻上了我的心头，也使我对海的依恋的情愫愈加浓烈。

人们说：生与死、爱与恨是人世间永恒的主题。人们还说：爱得深便是恨。我之恨海，来之于我远离海身，连裙裾都无可嗅抚的妒忌。我深深地感觉到，我被她迷恋住了。我爱看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如少女明眸，深不可测；我赞赏她为宇宙记录了崇高与低劣；我折服她无可征服的高贵气质与尊严，我为她超常的勇气所倾倒；我赞誉她大胆的热恋，勇敢地去拥抱黎明、暗夜、礁屿和荒岛；我钦佩她，在荒唐与神圣、阴险与良实、真诚与伪善之间严肃地思索；我推崇她敢于倾诉自己的心声。她那颗赤炽的心在永远地跳跃，那沸扬与冷峻的血脉在亘古如斯地流淌。她曾悉心地为天涯行客铺设细滑之路，也曾毫不踌躇地把野蛮和刁滑埋进万丈深渊。她有轻漾的暖流，也有汩汩寒潮，她给宇宙增加了丰富的内涵，用睿智和深情勾勒出的画卷，是壮丽的、不朽的、永恒的。

不知是不是这样，也许，我脚下这片沃土曾经是海，在这片海的海边上，曾有过静谧的山庄，有知了低吟，有蚕蛐鸣叫，有靓女与情哥幽会，有风姿绰约少妇的香艳，有闺阁云鬓对远戍良人的企盼；这海边也许曾是古战场，有悲马长啸的格斗厮杀，有攻守拼搏的呐喊，有刀枪箭矢的对阵；这海边也许是一座城堡，有高楼亭台，有轻歌曼舞，有细柳垂杨，有丝管歌音，有迷人之夜，有清新的黎明。即使有过，这片海也很早就死去了。她的躯体已移到了别的地方，铺展的是另一片新的海域，造就的是另一番高华浑融的海的景象。

我愿在星辉月华抚拂的海身上去寻求宇宙的真谛，去寻求海魂的世界，穿越一切阻隔与荫蔽，进入你无可穷尽的深奥的底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