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 澡

洗 澡

文/石柏甘泉

我出生在东北农村的一处小院里，那是1971年3月的一天，春寒料峭，本来就是很冷的。听妈妈说我生日那天又是个更冷的倒春寒，所以，生下来之后，就那么脏着，一直没有洗澡。爱干净的妈妈，在我24天的时候，实在熬不住了，就不听老人言，自己偷偷地用洗脸盆给我洗了平生第一澡。可就是这次洗澡，差点要了我的命——受风寒，得了肺炎，来到人世还不足一个月的脆弱生命，发烧、哮喘……后来，是抱到县医院，输氧、输液抢救回了脆弱的生命，满月是大人们在医院里看护着我，担惊受怕地过来的。

我28岁的时候，我儿子出生了，他虽生在一座中原城市，但是在真正的冬天。可他出生后还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护士推去洗澡，洗澡之后，他更英俊了！可能是洗澡和泡在羊水里的感觉一样，他更甜美舒适地睡起了大觉，我想这人生第一澡可能使他感觉又回到了妈妈温暖潮湿的子宫里，全然忘了刚才出生时，所受的挣扎和惊吓。我的老妈妈看着甜睡的外孙，由衷地说：“现在的条件多好哇！有暖气，有空调，想洗澡就洗澡。你小时候，就是因为洗澡差点要了命。其实，我给你洗完澡，虽然看着更漂亮的小闺女，心里高兴，但是还是感觉要出事，洗完，我就赶紧把你全身捂得严严实实的，可还是不行……”

洗澡是人生一项要务，也能记载你的人生。我出生一年半后，弟弟就迫不及待地来了。那时，爸爸在部队，妈妈是公社妇女干部，都很忙。也只好把我这个两岁的姐姐寄养在姥姥家。姥姥家门前有一条小河，盛夏的时候，河水很多。在炕上就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看到白花花的水。我和小伙伴们自然被吸引到这个大乐园，除了回家吃饭，几乎是整天泡在小河里，蹚水、抓鱼、打水仗……全身光亮黝黑。那时，真是人生最好地洗澡。我们这种洗澡，大约是从六月到九月。一年中，其余的时间就不洗澡了。

我第一次冬天里洗热水澡，是在七岁时，跟爸爸随军到部队之后的军队家属院里。那时候，部队有个大澡堂。一个月给家属开放一次，人们就像赶集样地兴高采烈地去洗澡。脱衣服的时候是顾不得冷的，脱得飞快，因为去晚了，大池子里的水就不干净了。也仅仅是想到不干净了而已，那时候人们还没有现在这么强的卫生防病意识。水池子里，一会就满是人了，鼻子里的味道很不舒服，满眼是肉。有的阿姨脸很黑，还有雀斑，可身子却很白嫩，真是长错了地方。当然，小孩子是更注意妈妈们的“咋咋”有何不同的。澡堂里四处是肉的丛林，雾气很大，我看不清哪个人是自己的妈妈了。因为，七岁以前，我几乎是和姥姥姥爷一起生活，对父母是陌生的。我急得快哭了的时候，妈妈过来拉住了我。原来，她已经把弟弟放到了大池子里，我看到弟弟在池子边坐着，还用肥皂盒盖玩着水。妈妈让我也下去，可是我看着冒着热气的池水，我不敢下去。妈妈就拍了我两巴掌，硬把我拉了下去。“哎呀，我的妈呀!太烫了！”我喊了起来，就跳起来往外跑。妈妈硬拉住我，把我硬按着坐在水里。水太热了，就像有千万颗针在扎，我全身的皮肤一下子就变成红的了，我大哭起来。妈妈虎着脸，命令我：“忍着点，泡透了，我好给你搓皴。”周围光着身子忙着给她们孩子搓皴的阿姨也都安慰我。我好像也不象刚开始那样热得受不了了，一会儿，竟然找到了在小河里玩水的快感，和弟弟玩了起来。妈妈搓好了自己，又和另一个阿姨互相搓了后背，期间还开着小孩子听不懂的玩笑。妈妈开始给弟弟搓澡，弟弟一声不吭。可轮到我时，柔软的毛巾在妈妈手里竟变成了石头，搓得我很疼，我嚷了起来。妈妈又拍了我几巴掌，我才安静下来。含着眼泪，忍着上刑般难受的搓澡。妈妈一边给我搓，还一边说：“你看看从你身上搓下来多少皴？有大钱厚，你还不让搓哪！你看你龇牙咧嘴的，有那么疼啊，你还不如你弟弟有忍劲儿。”那位和妈妈互助搓澡的阿姨在一边说：“你闺女是第一次来洗澡，当然受不了了，你轻点搓，小孩的皮肤嫩，这次搓不干净，不还有下次呢吗？”就这阿姨的这几句体贴话，我当时真想改叫她做妈妈。妈妈终于认为干干净净地搓好了我，我终于解放了。我看看自己，也发现自己确实干净舒服多了，不过，我发现自己手指的皮肤都被泡得起了皱。

这时，我突然要尿泡。妈妈说让我坚持一下，等她把毛巾洗一下，我们就一起出去，到池子外面的淋浴下打一遍肥皂，冲一下，就结束洗澡了。说我可以在池子外，淋浴器下面的下水道那里尿泡。可是小孩子哪能为了大人的周全想法而坚持呢？我一刻也坚持不了了，非要现在尿。妈妈没办法，就说：“好吧，那你自己上去，沿着水池边走过去尿泡。”我急切地爬到澡堂的边上，朝淋浴器方向走过去。可不知是谁，把肥皂沫弄在澡堂边的台阶上，没有冲干净。我踩上去，还没搞清是怎么回事，已经“扑通”一声掉进脏水池里。周围的阿姨七手八脚地把在脏水里挣扎的我救上来，妈妈这时也扑了过来，抱着我，我开始大哭。妈妈却对我大喊：“喝没喝进去脏水呀？赶紧吐！”我停下哭，无力地吐了两口。早已经喝下去了，又怎能吐得出来呢？我在妈妈的怀里，渐渐地不哭了。我的皮肤挨着妈妈的皮肤，我突然感到无限的温暖。我七岁之前一直不在父母身边，我早已经忘了父母怀抱的感觉，却在这第一次冬天里洗热水澡的意外中，品尝到妈妈怀抱的温暖安慰，这种温暖安慰对于我这样被父母“抛弃”多年的幼小孩子，是我多么渴望和珍贵呀。

等到上了高中和大学，我都是住校，每个星期和同寝室的姐妹，相约去洗澡。那个时候，已经没人洗大澡堂了，都是洗淋浴。不过，淋浴器太少，人太多，那种拥挤，和儿时的大澡堂也没什么区别。如果，不和同学结伴去洗澡，自己是很难占着一个淋浴笼头，可以随时冲洗的。拿错﹑忘记﹑丢失沐浴液﹑洗发水的事，经常发生，那时，人们已经不用肥皂洗澡，洗衣粉洗头了。

工作之后，住在单位的集体宿舍里；结婚之后，住在租来的房子里，都没有洗澡条件。有一次，我在你拥我挤的洗澡时，竟然用错了毛巾，第二天就起了一身奇痒无比的疙瘩。我是多么盼望有自己的房子，能在自己家里洗澡呀！

1998年，我和爱人，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还是中央空调，24小时供热水的房子。也就是说24小时，随时可以在家里洗澡。住进了新楼房，我高兴得天天洗澡，天天是泡浴，每天在温暖的水被里，象神仙一样小睡一会儿。我是多么幸福惬意啊！两个小地方来的年轻人，两个靠十几年寒窗苦读，自我奋斗的小夫妻，能天天在自己的家里洗澡，是多么幸福啊！在幸福中，我每天都怕自己会突然死去，死在这苦尽甘来的伊始。我就这样天天幸福地洗澡，没想到，一段时间之后，我的皮肤却干燥不适起来。老公说：“你不能天天这样彻底地洗泡浴，那样皮肤的保护膜就被破坏了，你可以象南方人那样，每天在淋浴下充个凉。”原来，新的洗澡规则是这样的。

淋浴是快乐，泡浴才是幸福。随着时间的推移，我渐渐地把洗澡变成了一件精心雕琢的事，我洗牛奶浴、花瓣浴、草药浴、精油浴、绿茶浴、葡萄酒浴……我的皮肤接受着营养液的滋润，我的鼻子吮吸着各种芳香的陶醉，我的耳朵欣赏着音乐的优美……舒服得如此畅快淋漓！太享受了！这简直是一场泡澡的“盛宴”。我想，那位奢侈的杨贵妃也不过如此吧？所有的压力与烦恼都无影无踪了，留下的只有从每个毛孔里透出的放松与畅快。

就这样很多年，我都沉醉在家里洗澡中，从来不去外面洗澡。直到儿子七岁了，开始学游泳，终于学会了。我陪他游了一个暑假的泳，每天游完，就在游泳馆的浴池洗澡。儿子这是第一次独立在男浴室洗澡。我给他讲了我七岁时，第一次去浴池洗澡不幸落水的事，他觉得很惊讶，问我：“妈妈，你为什么不憋气？”我说：“妈妈是在海滨城市上大学时，才有机会学会了游泳，学会了憋气。妈妈七岁时，哪有你这么好的条件学习游泳呢？”儿子听了，不再对我洗澡落水的事感兴趣，而是吵着让我带他到大海里去游泳。

有一年暑假，我带儿子和老父母去海滨度假，每天下午在大海里游一会，然后回宾馆洗澡。真是偷得浮生几天闲啊！期间，我还安排父母去附近洗了个小鱼温泉。听爸爸妈妈说有很多小鱼在身上啄来啄去的，很舒服很有意思。

过去条件不好，人们洗澡不容易，好不容易洗一次，就能洗出那种脱胎换骨，美丽无比的感觉来。现在，人们靠花样翻新，来增加洗澡的乐趣和享受。不过，由于现在人压力大，得抑郁症和肾病的很多，据说，如果得了抑郁症，是再不想洗澡了。得了肾病，是再不能洗泡浴了。

永远珍惜每天能舒服洗澡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