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破碎的暗恋清梦
那天我正上班,接到父亲的长途,说准备同丽媛结婚,日子定在国庆节期间,问我届时能否回去一趟。我不顾办公室还有同事,立刻咆哮开了。父亲争辩了几句,没待我发泄完就摔了电话。天哪,他硬要一意孤行,冒天下之大不韪,和一个叫了10年干爹的女孩子结为夫妻!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我对丽媛心仪已久,父亲没觉察,难道她自己能视而不见吗?
10年前,丽媛受雇于老乡在广州街头卖花,常因完不成任务被罚不准吃饭。有一天晚上她外出行乞被小流氓猥亵,幸遇父亲搭救。听说她妈妈不久前病逝了,家中再无亲人,父亲索性让她坐上自己开的货车,回乡将她当干女儿收养了。
丽媛比我小两岁,长得挺漂亮,机灵,勤劳。不过当时我有些排斥,因为母亲早两年去世,家里欠下了债,日子过得紧巴,俗话讲宁添一斗不添一口。可是倔强的父亲决定的事谁也难以改变。丽媛嘴甜,活泼,干爹长干爹短的,屋里屋外的事都抢着干,挺招人喜欢。而管我干脆叫哥,于是我俩渐渐融洽起来。星期天我爱捧本书在院子里阅览,丽媛则搬张小板凳坐在我对面,或帮我掏耳朵,或帮我剪趾甲。阳光照着她的侧面,把她长长的刘海照成金黄色。这时我就有点心不在焉,数她额前的头发,一根一根地数,每数到一百根时我就想给她编条辫子。
这种情形持续到我离开家乡上大学。父亲因患严重关节炎,不到50就内退了,内退工资没拿多久,单位解体了。因此丽媛初中毕业就在当地务工,以便照料父亲。那时我在南昌读大二,多亏父亲身边有这个干女儿。丽媛常跟我通话,报告家里的情况,末了总不忘问一句,哥,你谈女朋友了没有?
有一天丽媛给我打电话,说她患了卵巢肿瘤。怕影响我的功课,她在南昌做右侧卵巢切除手术,自己不给我透风,也不让父亲透风,我得到消息时她已回家休养。手术后的丽媛身体非常虚弱,得到父亲悉心护理,十分感动。她对我说,在患病的时候人特别脆弱,干爹跟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却把我当亲生女儿。
大学毕业后,我在赣西工作,虽然工资不高,但我总要寄回一百、二百的以尽孝道。丽媛打电话说,钱你计算着花吧,有剩余的积蓄着将来娶亲,家里的开销我会想办法。又问,哥,你谈女朋友了没有?谈了可要跟我说一声。我不止一次地想,真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女人,将来娶了她准不赖。
丽媛所在的工厂每天要上11个钟头班,轮晚班的月份,她就在白天给人做钟点工。父亲说,她常累得一回家就倒在沙发上饭都懒得吃。她虽然天生丽质,但我担心超强度的劳动会加速她容颜的衰老,总是打电话叫她注意身体。
可是丽媛似乎没明白我那份特别的感情,居然瞒着我去相了两次亲。由于做过那种手术,对方深怕她没有生育能力,得知内情后立马离她而去。
对于从小就缺乏父爱的丽媛来说,长大后又生活在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她对男人的感情很容易走向极端。自从认了她做干女儿,父亲视其为亲生,溺爱得令我嫉妒。而丽媛对父亲一直有一种畸形的爱,而她这种爱由于父亲的放纵使她没大没小随意打闹,不再叫干爹而戏谑亲昵地称老头子,甚至于上中学还躺在父亲怀里撒娇。几次相亲不成,她去咨询乡村赤脚医生,听说怀孕的机会渺茫,不以为悲反以为喜,双手吊住父亲的脖子说,这下我可以呆在你身边一辈子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相亲是极为不情愿去的。
我委实没想到他们真的会走到这一步。我放弃了十一长假旅游的计划,匆匆赶回了家。为了得到我的理解和支持,丽媛和父亲把所有的心里话都掏了出来。他们以为,身为受过高等教育的我,不说赞成,起码不会阻挠他们的行为。恰恰相反,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跟父亲闹翻了脸,他气得摔门而去。
冷静想想,又觉得有些过份。我想应该心平气和安慰丽媛几句。丽媛呆呆地坐在自己房间竹椅上生闷气,见我进去把头扭向另一边。我双手搭在她肩膀上,幽怨地表白,这么多年我为什么一直没谈女朋友,因为我心里装的是的你……
丽媛有些惊异地站起来:不,哥,你应该找和你更相配的。没待她说完,我一把搂住她的腰肢,端详着她的脸庞:我不要你再叫我哥,你直呼我的名字吧。虽然相处了10年,但第一次这样亲密接触真让我心潮激荡,梦呓般地自己都不知说了些什么。一种原始的的冲动驱使我不顾一切地抱起她朝床上一扔,她带哭腔哀求着挣扎着。
砰地一下,我顿时眼冒金星差点倒地。原来是父亲朝我打了一棍,嘴里骂骂咧咧的。我捂着头爬在自己床上呜呜地抽泣,丽媛却强忍着泪水过来给我擦拭包扎伤口。
我想,要阻止他们这近乎荒唐的行径,只有借助大伙的力量。于是我极力在族中长辈和三亲六戚中游说。街坊邻居亲戚朋友闻讯,立即群起而攻之,都说他们疯了。在闽西这个民风淳朴的客家人聚居地,这是大逆不道的,大家的口水都能将他俩淹死。
果然,父亲和丽媛一出门,村人就戳他们的脊梁骨,朝他们吐唾沫。族中长辈更是视此事为洪水猛兽,将父亲羞辱咒骂得恨不得钻进地缝。
听说族人要趁墟日将他俩双双绑了拉去示众,父亲吓坏了。这天晚上,父亲和丽媛简单收拾了一下,准备偷偷出村,到外地打工。不料惊动了村人,几个长辈喝令一伙后生打着火把去追。父亲和丽媛一人拎一蛇皮袋衣物,猛听得后头人声嘈杂,一条火龙飞快地扑过来,情知不妙,撒腿就跑。无奈关节炎痛得他呲牙咧嘴,包交给了丽媛空手也跑不动了。
眼看追兵越来越近,父亲便叫丽媛分散躲藏起来。村人明明看到了他俩奔跑的身影,一下子不见了正感到纳闷,忽听见躲在路旁的父亲一声咳嗽,立即惊叫着追寻。父亲慌不择路奔逃,在悬崖边啊地一声惨叫摔了下去。丽媛听得真切,顾不了许多,旋即循声寻找。人们在悬崖下找到了我父亲,他已不省人事。丽媛哭喊着用头撞地,自责悔恨极了。
经过抢救,父亲命是保住了,然而左腿股骨粉碎性骨折,动手术需要大笔钱。丽媛打电话哭诉,我才知回单位后这几天家里的事。这是我始料未及的。赶到医院,看到父亲那副苦不堪言的样子,我心头泛起一阵酸楚:这一切都是我酿成的啊!其实,从法律上来讲他们应该没有障碍,可我为了自己的私欲横加干涉,以至毁了父亲后半生的幸福。
丽媛后来打工嫁到很远的外省去了。而父亲左腿落下了残疾,走路一高一低的,行动更加吃力。他并没有恨我,仍像从前一样惦念着我的生活和工作。
最近,父亲到赣西的姑姑家喝喜酒,顺道到我单位上来了。外面正下阴雨,他没带伞,是坐人力车过来的。看父亲拍打着衣袖上的雨水,我叫他脱下换上我的外套,他讪讪地说,不用了,呆会儿我就回家。唉,几个月没见面,老想看看你。一句话说得我心头沉甸起来。
我把父亲带到住处,买来烧酒和几样熟菜,推杯换盏地喝开了。父亲原先是不太喝酒的,他说,现在丽媛不在身边了,每晚只好喝点酒早点睡。想到父亲孤清一人,我得尽快在老家找个合适的单位以便多陪陪他。
那晚父亲大醉。醉了以后边抽烟边絮叨,说起我的童年和我的母亲,说起他早年的梦想与艰辛。然后他流泪了。那是我第一次近距离打量父亲,我看见他过早秃顶的华发,镌刻着岁月风霜的皱脸,一脚高一脚低踉跄晃动的背影……我真切地触摸到父亲的苍老和他走过的沧桑。我鼻子有些酸涩,内心涌动着不可名状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