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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姑娘

2013-11-22 13:51 作者:文佥 阅读量:1585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赵姑娘的特异之处,在于她的双重身份——她既是明星又是警察。明星和警察对于女性都非普通职业,因而作为这样一位非同寻常的女士的熟人,我真该感到荣幸至极。然而现实却并不完全是这样。因为认识她,还没有来得及享受荣幸,我的人生就被改变了。

我最早认识她时并没有特别的荣幸感觉。过程很普通:那时候我刚上初中没多久,我家从郊区搬到市区。新居的邻居姓赵,赵家的女儿自然就叫赵姑娘。赵姑娘年纪虽小,看起来却挺顺眼的;刚搬来那天见到她我也就不太怎么敢和她说话。后来去上学,才发现自己和她是一个班的——我和邻居成了同学。

和邻居家的女儿作同学,多多少少会有点暧昧不清的青梅竹马感觉。在之后的日子里,有时她到我家来向我借书看,有时候我到她家去,让她帮忙用塑料带子编制时下流行的风铃吊饰,就这样,也许是因为孩子的缘故,这两家的大人也加深了彼此往来。礼尚之外,不免有时候我家吃到了她家的饺子,或者是我敲开她家门送上一包特产美味。……然而这种融洽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多久。有一天的上学路上,我和她在清早一起走,聊些再平常不过的话题,心情放松,不料却遇到了让人神经紧绷的事故。

谁也没想到还有早上做案的坏人,偏偏让我俩遇上了。

那坏人就站在路边的下水井盖子上,样子凶恶,身高在成人当中算矮的,却较强壮,散发着难以描述的暴力渴求。犯罪过程也极为干脆,没有发出口头示威,甚至也没看我们一眼。

当我们刚从他身边走过,他掏出刀子,照我后腰就是一刀。我顿时感受到琴弦断开的联想,****辣的痛觉飞速笼罩全身,眼睛充血,看世界变成了红色。但我的双腿却还在前行。耳边先是咕噜咕噜响,然后就听见赵姑娘的喊声“滚,滚开——”,随后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说“别怕,我来了”,那声音和平常通过身体振动传来的自己说话声根本不一样,就像听自己声音的录音似的。之后的事,我记得当时做了一个弯下身子捡东西的动作,紧接着眼前迅速变黑,像一幅千钧巨幕轰然落下。一片虚无安静。在瞬间感觉自己没有任何感觉,下一瞬间到来时,这种感觉到自己没有任何感觉的感觉也没有了。

等我再次睁开双眼,眼前一片纯白。白屋子、白床、白窗子、白日光……穿着白衣服的白人,她们应该是护士吧?可为什么她们的瞳孔都是白的呢?

还有我身边一对老年夫妇,他们看上去和我的父母很像,但我父母的头发才不像他俩这么白!

另一个白色的人,用主治医生的口吻宣布道:

“他醒了。表明生命没有问题。不过刀插过……神经丛,影响到……反射机能,他的精神,也就是心理也许会受影响。具体情况还要观察。”

我能看到他的白衣、白口罩、白听诊器。他的白色的眼镜因为不透明而看不到后面的眼睛。

他的话我倒是听得清楚:我受伤了,人还能活,但恐怕精神会有问题。难怪从我醒来就觉得看什么都不对劲,原来是我的精神障碍所致!

赵姑娘呢?我像过电一样觉醒了——想到她我才像是真正醒来。我朝着一团团白色,朝着像我父母的白夫妇问道“小姑娘怎么样了?她没事吧?是吧?……”……

没有人回答我。一个白色护士用她的白色针管向我体内打了一管白色液体。我两眼一白就睡过去了。

后来,醒了。再后来就出院了。

出院后有些事情我慢慢都知道了。那对老年夫妇果然是我的父母。他们如此之老是因为我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十五年,把他们耗老了;而且为了让我醒来,他们的积蓄所剩无几,其实他们正常也就是五六十岁,清贫让们们看上去更老迈些。

他们看上去也还是白的。我妈妈也戴了个白的花镜,花镜摘下时瞳孔也是白的。他俩的眉毛也都是白的。

盆花连枝带叶都是白的。盆里的土也是白的。水是白的,看上去像牛奶。值得一提的是镜子全是白的,什么也照不出来。我想我大概也快三十岁了,可我现在长什么样,自己无法知道。

我不只一次向父母问起赵姑娘的近况。他们一概回答“不知道”。不仅如此,他们的态度让我感到这世界上从来没有赵姑娘存在过。

我说你们都忘了吗?她是我们家邻居,又是我同学;她家爸妈人挺好的,还说要招我当上门女婿呢;我常和她一块上学放学,后来有一天早上出事了,后来我就成这样了,可她后来怎么样了?

“咱家邻居没有姓赵的啊!”他们说,

“倒是邻街……那间大房子十年前住过一个姓赵的富婆,后来被人贩子拐走了。她女儿也不姓赵。”

他们话语里提到的街名我都没听过。我从医院回来之后,除了白色,我也分辨出我生活的环境并不是我从前的家。他们一定是为了给我治病把原来的房子都卖了。至于旧居,从来就是令人神往而伤感的话题,我想既然我活过来了,还是不要再向他们提起了。

可是赵姑娘的现状我依然挂念。

我是因为她而受的伤,我被袭击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我不能不追问的。那件十五年前的旧事我只知开头不知结尾,却身为重要当事人之一;赵姑娘,如果不受那件事的影响,现在成为我的妻子也不一定,她的事我怎么能不问呢?

我惊奇地发现我是有妻子的。她是一个白色的女人,内衣纹胸一律纯白,连腋毛都是白的,还有白白的牙齿,白白的舌头……算了,反正我现在看什么都是白的。这个白色的妻子是什么时候过门的?我完全不知道。我也想不到在我长年昏睡之中还能订亲成婚。能用这种程式嫁人的女人,必定有不凡之处;我特别留意,仔细观察,从她身上完全找不到赵姑娘曾带给我的感觉。

这位妻子带给我的感觉除了白色,就是一个“软”。她在我醒来回家后不久就承担起陪我睡觉的义务,白白软软的让我心血沸腾;我积攒了十几年的****有了用武之地,两个人都很开心的。我怀疑是我的精神有问题而把充气玩具当成真人。但这个妻子既会说话又会听,还会做饭洗衣服,而且早晚还会给我父母生孙子(女)。我相信我再疯也不至于疯到足以让一个塑料模型受孕。

我还发现这位妻子对公婆非常体贴,事事顺着他俩……说起来让人难以置信,经过我十五年的消耗,父母早已没有积蓄,进入老年的他们甚至没有收入,而这个家庭的经济支柱竟然就是位妻子!

我这妻子是五年前和我结婚的。据我爸妈还有她本人讲述,当时的情景大概是这样的:

有一天,她的亲人去世了,她最后一次从医院离开。在此之前,作为医院常客,她早认识我爸妈。她来向他们辞行。当时我就人事不省躺在一边;我爸妈知道死者是她在世上仅剩下的亲人,从此她无依无靠的也怪可怜,就提出收她作干女儿。于是她常回医院照顾我(照她说这是出于照顾病人的惯性),久而久之就爱上了我。有一天她梦见我醒来向她求婚,她答应了;第二天她就把梦讲给我爸妈听,后来她就去民政部门办了特殊结婚证,而后以我妻子的法定身份一直等我醒来。

这件事我是找她们分别问的。他们的问答在基本问题上大体一致。可我依然怀疑整件事:这件事太让人难以置信。我也总觉得她是个吹气玩具,总有一天会给我生下一个小的吹气玩具。

关于这位白色妻子的事我并不愿深究。一个原因是因为事已如此、我这种看什么都是白的的后遗症以及精神上可能存在着的问题,现在她究竟是公务员还是妓女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还是放心不下赵姑娘。

我这十五年是睡过来的,难免虽然身体上是成年人,心灵上还和青春期的少年差不多,只不过这种幼稚早已过时,和现时代的青少年又无法沟通。对我而言,和赵姑娘共度的一段美好时光似乎成为我唯一可靠的记忆。我现在闭上眼睛面对一片茫白,心里就能浮现一个曾经色彩斑斓的时代:傍晚,下雨了,被白光照亮的雨丝从红顶教学校的上方天空飘落下来,一张张撑开的各色雨伞像一朵朵会走路的花。赵姑娘有点害羞地紧贴着我走着;我打着一把蓝色的伞,却还有一把小花伞在她手里握着;我们在人丛中,走在放学路上,谈论着再普通不过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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