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和大石头
他叫石头,人家那个黑夜工也叫石头,可人家的石头前面是个大,给人们称呼起来,就大石头大石头的大。而他的石头前面,却冠了一个小,给大家叫起来,就小石头小石头的小。村里人这么叫他,出来打工,人家头儿们和工友们,也都这么叫他,三十老几的人了,好象他还没长大,而且永远也不会长大。
他的个头是有些矮小,没有高牛大马的那种成仪。可这又能说明什么?他干起活计来,可是一点也不比他们差。可惜世上没有称人的公平秤,要有,他一定够分量,有些时候,他反倒瞧不起那些大哥哥大姐姐们,他娘的,都是些甚的东西。人家工头一来,就发了疯地干活,好象恨不的干一天就要抵得上二十年。可人家一走,就便奸,就捣蛋,就成了腌不死煮不烂的老茄子。还闲磕出那么多的牙帮子。说人家工头小时候是个讨吃鬼,穷得骨头都巴巴响;说人家如今咋色狼,色了二奶色三奶,糟塌了多少海蚌蚌。就这么两面又三刀的,猾得象颗硫璃蛋。
不是夸口,他小石头就和他们不一样,不管人家头儿是个甚东西不东西的,反正上的是人家的工,干的是人家的活,吃的是人家的饭,挣的是人家的钱,那就得干出个样儿来,种地都有个讲究,叫人哄地他,地哄人的肚皮,打工也就不是这个理儿?干好了,工头好,咱也领得上工钱,干砸了,工头也坏不到哪去,可咱就倒了大霉,他赖着拖着不给发工钱,你能咋?总不会吃了人家吧?“他敢?看大了卸他狗日的八块?”那只是唬唬人家,这多年来,哪个头儿给大卸过八块?还不照样色了二奶又三奶?
其实,别看那些头儿人五人六的那么神气,也别看咱这些打工猴们低三下四的那么逊气,细掂量,都是些蚂蚱,给人家拴在一根线线上,跑不了这个,也溜不掉那个。只不过一个拴得紧些,一个拴得松些。不是操上这种心肺打工,倒象是未来捣乱的。他小石头就是不是这种德性。他不想让人家一叫就是小石头,一说就是村小子,一看就矮三分,那石头大小是没法子了,老人们就造下了这结果,可见它呢?也是老人们的过错?不是他小石头的心气高,反正他觉得是将不是将,总得先抖出三分架子来。因此,不论他上了哪个工地,倒不是要狗逮老鼠闲管滥事同,也不是显山露水在那些头儿面前卖乖,但总要以耍带笑地搞些太不象话的工友们。比如那个搅抚拌工,一时间没供上灰浆来,他就假装灰浆告急,大吼一声说,驴们,灰浆哪个卷扬机手,只顾交头接耳,一时间没上工料来,他也大吼一声说,牲口,料!这个醒一提,那些人即便再忙甚的私事,可也还是动作起来。只是你要特别注意方式,千万别说你们是些做甚的,连料也供不上。还有脏口些,那话越脏越好,纯粹象漫不经心的样子,就引不起甚的反感,反倒和工友间拉近了关系。做人哪,全乖巧,不乖巧,就别想做人。
一想到这些,他的精气神就陡涨,再加上不哼不哈地干了一个上午或一个下午,真有些的要命,就哼哼唧唧的唱起山曲曲来。这么哥哥呀,妹妹呀,崖头呀,河畔呀上一回,就更好为受得多。有一回,他还放开嗓子亮了喉了,
扳一疙瘩胶泥妹妹,
悄悄地藏在心窝窝里,
挪嗨咦呀嗨,哪嗨咦呀嗨,
哥哥就上山有了登云梯,
哥哥就下海不乏船戏水。
哪嗨咦呀嗨,哪嗨咦呀嗨。
哪越是繁忙的工地,就越是沈闷的工地越是喧闹的工地,也越是死寂的工地,他来上这么一下子,给人们多提神哪。有的人就给他拍巴掌,有的人就口哨,有的人就向他大叫,说是驴日的东西,又想了哪个摇心姑娘!这些人从来不说人家姑娘家俊不俊,一说就是摇男人心,摆男人肺的东西。所以叫摇心姑娘,你看贱不贱?都是些公狗子!他这一唱,不只自己不了,也调节了大家的一下神经,那活计干得灵动起来,会不是先前的那种蔫不死捣不烂的样子。
这一唱就出了名,一到大家屈时,就要求他来一个,甚至再来一个。后来,连那个看建材场子的黑夜工大石头,也找了他去破闷儿。又抽烟又喝茶的,要他给他来上几个山曲曲。那么大的一个建材场,除了一堆堆的正料辅料新料外,就是一堆堆的废料,又是深更半夜的,想那黑夜工也还他娘的那个挺孤闷的。他就给他悠悠地唱:
哥爱妹妹十二分,
心里七分眼三分,
留得两分该昨办,
含在咀里细细品!
每到他悠悠地唱开以后,那大石头就靠看铺盖卷儿,双手叉了后脑梢,竖了两耳平心静气地聆听。两眼闭得紧紧的,看上去象回想起了什么,幸福的要死。看看时间已经不早,又唱了不少山曲曲,实在不好再要他唱下去时,大石头就会蹦了起来,双手扳了他的肩头,追问他的老婆是咋样搞到手的,还十分肯定他的老婆一定不是媒妁之言的那种,倒象他亲耳听过亲眼见过似的,那么肯定。神秘兮兮的,真不知让他说什么好。说是包办吧?大石头不信;说是自由吧?大石头不信,说是自由吧,又要打破砂锅问到底,老也没个完。可他是白天工,那么累筋断骨地干了一天,两眼皮早就打开了架,哪得闲功夫跟他闲磕牙帮子?他就只好甩脱他的纠缠,回工棚休息。
有一回,他从大石头的那个帆布棚里挣脱出来,正要回去休息,一时间竟有些紧急的感觉,便紧走了两步,找了个平坦又僻静的去处大解。先是“哗啦啦”的一通前奏,接着才卸掉那紧急,但似乎还有些后遗,想出来又不出来的,他就只好等看,瓜熟才蒂落哟,他想。也就在这时,他借着那黑糊糊的夜光,只见大石头拎了个什么包,经直走到那几废料跟前,不知装了些什么,总归是废料呗,就匆匆地走了。他就非常奇怪,撂下这么大一个建材场了,他去干什么?就不怕有个贼,恰巧这个时后来捞外快?因此,他就一直大解下去,想看个究竟。那时间过得好慢,远处那个焦化厂的光红烧红了三四回夜空,才见大石头急匆匆地奔了回来。那帆布棚里的灯一直亮着,他便蹑手蹑足地踅过去,往里偷看,只见那大石头一蹦,就挺在了那支床上,乐乐地打了个滚。随即就从衣口袋里掏上一张二十元的大票子来,就看灯光瞅了瞅真假,又用指头脆脆地弹了一下,还贴到唇上,“卟”地亲了一口,独自嘟哝了一句:他娘的,咋袭人哩?他真有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呢?他走回工棚的路上,一直思谋着这件事,总感到一会是真的,一会是做梦。
每当工程上饭后,那大石头常好给大家讲一些奇趣的事件。当然,三句话不离本行,张口就会扯到他看场子的经历上去。什么的公狗子跟母狗子闹春,竟晕头转向地闹到了他看守的建材场去,他是咋瞧那热闹,又咋吓跑狗日的们的,什么的三只手们四只手们,咋要调虎离山计了,咋搞曲线分赃子,咋想拖他下水了,他是咋样识破那诡计了,又咋刀枪不入了,什么的见到怪影了,听到鬼哭了,他是咋样镇群的,什么的他大石头神威了。又拳头硬胳膊粗了,声气宏嗓子亮了,一声就能喝断当阳桥了……给那寡汤淡水的工程饭,增添了不少佐料,直让大家吃得津津有味,品啧有声。
有时,这些神说鬼道,也给突然撞进来的工头们听了去,那些头儿们就抖落出许多知人善用又相当满意的神色来。听到最后,还会唬了眼说,仗唬仗唬就行了,狼从门前过,只求个不伤自已羊,小心一失手,伤了那些东西也小心逼急了,让人家伤了自己。不管哪方面,都不好摆平。看那样子凶巴巴的,可透出的内情却是赞赏的。想不到那么讨人喜欢,又让领导满意的大石头,却是一张狗皮骨药!让他小石头吃惊之余又捎带着多少不相信。
为了证实这个事情的真假,他就待别留意了几回那废料堆,虽然天天都旧废料加上去,可以说是一天一个变化,但只要第二天早上去观察一下,有时还是咋黄昏时的原样,而有时就改变了一下样子,显然是夜里有过手足。他还待意牺牲了几个午休的短暂,去询问了几个废品收购站。那些老板都对他表现出了一定的热情,不只透露了许多优惠价,还保证随到随收,那怕半夜三更,而且还保密,不会出现一丁点意外。年终还可以拿奖,条条道道的,都那么诱人。他又估计了那些废料堆的价值,我的天,头儿们凭这些废铁烂纸,每年竟可以一个子儿也不用,就白白地让三个大师付,四个小工子,再加些卷扬机手搅拌机手和运作工的辛苦,任人家使唤。怪不的那些头儿们对废料也不放弃,竟跟正料辅料新料一样地抢钻地盘,还岿然不动。怪不的一些破烂的人想一个子儿也不挣,反要每月上交工程队三几百元,只把废料任他去卖,而看守工地哩。怪不的这么优惠的条件,那些头头们都不接受哩?原来,只要把这些废旧的东西放到它应该去的地方,那油水还不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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