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要及时表达
婆婆走了，距离公公去世整整十二年。
婆婆的葬礼很隆重，换句话说婆婆走的很风光。这都归功于姑姐和姐夫的全力以赴。婆婆后来一直与姑姐生活，因为姑姐照顾的周全，因此我们对婆婆的牵挂相对的少了一些。葬礼上我心里虽然难过可并没有流泪。
北方有习俗葬礼的第三天要“圆坟”，给死去的亲人烧纸祭奠。丈夫是一个不肯轻意落泪的人，但对母亲的离去却怎么也放不下，小的时候他是帮婆婆干活最多的孩子，也是婆婆最疼的孩子。祭祀完毕，我们转身要走，他却站在骨灰盒前不肯离去，双手合十，默默地流泪。可能是在祝福母亲的在天之灵早些安息吧。看到如此重情的丈夫，鼻子酸酸的，眼里的泪再也挂不住了。
公公是早年中国人大法律系的学生。毕业后在国民党军队里作文职。不久就解放了。因此文革的时候倍受歧视，可他老人家的人格魅力和精湛的教学赢得了学生、家长及社会的认可。
公公是怎么娶婆婆的我不知道，听娘家母亲说婚后一直都是婆婆照顾公公。三年困难时期，虽然没有给公公另起小灶，但公公顿顿都有下酒的菜。公公胃不好，家里的细粮都留给了公公。穷苦人家出身的婆婆很能干，任何活计从来都不让公公染指，公公却理所当然地承受这一切，从来没表示过什么。婆婆一边教学，一边干家务，累是自然的，可婆婆心里的苦就没人知道了。他们就这样生活着……直到三个孩子考上大学，家里才有了畅朗的笑声。可新的压力又来了，婆婆要节衣缩食供三个孩子读书。尽管如此婆婆心是甜的，她成了人人羡慕的中心。从孩子们身上和别人的赞许声中，婆婆得到了巨大的安慰。
婆婆对公公的“不满”，还是我从娘家母亲的口中得知的。婆婆是母亲的同窗好友。年轻的时候形影不离，甚至穿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鞋子，连用品都是一样的。我与丈夫结婚后她们到一起的话题就更多了，往往是电话里一聊就是两三个小时。
婆婆很羡慕我的父母。对母亲说：你们俩多好，妹夫对你知疼知热的。你姐夫对我从来都没有过一句关心的话。婆婆最大的心愿是能像我父母一样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且离孩子们还不太远。可这个愿望随公公的病重去世而成为泡影。
其实公公人很随和，每天乐呵呵的一幅豁达的样子。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有一天已是台湾著名大律师的同学回大陆探亲，几经周折找到了公公。同学相见畅谈一番是自然的。在高兴的同时，更多的是对时世的感慨。同学回台湾不久，公公大病了一场。直到这时家人才知道其实这么多年公公活的很累，很苦，才华横溢的公公是一条困龙，被困在了小池塘里。婆婆说他不能体谅人，可他也从没有说过什么要婆婆承担呀。所有的苦难都一个人默默地承揽下来了，其实他一直愧疚自己的“历史问题”对妻儿的影响。他心里是爱妻儿的，可他不懂得表达，尤其对婆婆。有一次婆婆对娘家母亲说：他可能一直对我不满意吧。婆婆嘴上没说，其实是在怀疑公公是否爱过自己，她对公公的爱也在几十年的操劳和猜测之中渐渐变得模糊了。
孩子们陆续毕业参加了工作，生活状况有了好转，可公公却得了绝症。病重住院的时候，婆婆一直守护在身边。怪，从不善于表达的公公，竟然拉着婆婆的手说个没完。弥留之际，已经说不出话的公公，一会儿摸摸婆婆的手，一会儿摸摸婆的脸，一会儿拍拍婆婆的腿，嘴里有节奏的哼着什么，谁也听不懂，婆婆却不住地点头。这时的公公看上去，乖得像个刚懂事的孩子。要强而倔犟的婆婆手足无措地望着我，像少女般显出羞赧的神色，堆满笑的脸上挂着幸福的泪花。也正是因为如此，公公去世后，婆婆嘴上不说什么，实际上她开始想公公的好，想他在生命最后时刻对她的爱抚，想不可能实现的两个人的独立生活。想的太多，想的太累，想的没白天没黑夜……所以公公去世不久，婆婆就开始老病新病一起生。姑姐是医生，为母亲诊病用药无计其数，在这样便利的医疗条件下，婆婆才病病恹恹的比公公多活了十二年。所以我们都劝姑姐：不要难过了，母亲没有你不可能活得这样久，她后几年的生命是你给她的。
离开殡仪馆返回的车上，我怎么都不能平静，酸楚的泪水再次滚落。在感叹生命脆弱的同时，感慨爱的厚重与稍纵即逝：人在你有能力爱的时候一定要把你的爱及时地表达出来，给对方以爱的温暖和爱的愉悦，不要给爱留下遗憾。当你没有能力去爱的时候才去表达，其实是对活着的人一种心灵上的折磨，一种无意识的伤害。我想公公是爱婆婆的，可公公不懂得去表达，使婆婆在几十年的生活中从未感受到爱的温暖。弥留之际公公对婆婆的关爱，又恰好给婆婆以后的生活带来了无尽的思念和遗憾。公公对婆婆的关爱来的太晚了，晚的让婆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晚得让婆婆只能在自我的遐思中去感受去想象，晚到婆婆有好多的话要对公公说，却已阴阳两界。这迟到的爱恋让婆婆在思念与遗憾中艰难地度过了十二个春秋。
姑姐说妈妈走的很安详，因为她没有牵挂的事了。可婆婆心中的遗憾呢？从婆婆微微翘起的嘴角上我看到了她心中永存的痛和无法弥补的缺憾。缺憾是公公生前留下的，痛是公公在弥留之际造成的。但愿公公婆婆在另一个世界里不要让这小小的遗憾再度发生。爱要及时表达！
安息吧，永远值得我们尊敬和爱戴的老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