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村庄
车轮下白色的斑马线不知疲倦地跳跃,急急地后退,像是在奔赴某个地方,又似是在远离某种令人不安的陌生,像是乖张的小孩,又像是胆怯的小孩。我看得入迷,忘了言语。只是清楚地感到,时间在指尖流窜,而且动作飞快,快得令人感伤。
她在旁边显得格外安静,不同往常。我偷偷地瞄了她一眼,她的手紧抓着我的背包,显得有点局促,手的关节硬实而突兀,她的手非常有力,但却粗糙。那是一双母亲的手,岁月遗留的痕迹愈发明显。我不敢去握她的手,因为她的手太过温热,温暖的令我不想放开。此时,车内的冷气似乎太强了,我突然觉得冷,尽管窗外的太阳似乎很烈。
车内太过于宁寂,让我误以为时间在这一刻凝固。只有窗外拼命倒退的树和房子提醒我,车子向前驶得飞快。我清楚地知道,现实从不因任何理由改变它行驶的方向和前进的速度。
霎那间,我变得感性。
玄关昏黄的灯不再昏黄,而变得温暖;每天照例的饭菜不再乏味,而变得可口;甚至连她烦人的唠叨也不再烦人,而变得必不可缺。一切在上车的那一刻起都变了样。它们的样子在我的脑海里愈发深刻,愈发清晰,真实地如同在眼前。
而我的视线却开始模糊,斑马线变得歪歪扭扭,跌至我的眼底,变成冗长的落寂。
我一如往常,眯起眼睛,想看清眼前的情景,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眼前唯一的景象就是,模糊,模糊,模糊……终究,家的气息渐行渐远,只剩下冰冷的鼻尖唐突地立在空气中。
我双手交叠,直直地坐着,像一支插在椅子上的箭矢,僵硬而突兀,因为惶恐,因为不安,因为她,因为许多许多……
此刻,语言退却延伸的意义,变得苍白而没有营养。然后,我们在各自的世界里沉沦,只有隐忍的张狂,隐忍在日子里,像尾鱼。
窗外的太阳刺眼地令人想哭,好像要把世界上一切黑暗的角落照亮,可是我的内心却是灰蒙蒙的,像大片大片的荒芜的村庄。阳光照在脸上,却像是在掠夺,烈烈的疼。时间在车内显得冰冷而无情,静悄悄地,像执行某种严肃而残酷的仪式。
她的一句话像一颗子弹在萧索诡秘的村庄里炸开了声:“要……常打电话回来,还有……照顾好自己……要吃饱点……有事就打电话回家……东西不够用就打电话回家……我给你送来……”因为要讲的话实在太多,而变得语无伦次。
“妈……我都知道……”我低低地应着。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讲点什么,但最后还是合了嘴。
又恢复了宁静,村庄依旧萧索凄凉,了无生趣。
车子渐渐慢了下来,我却变得焦虑难安,没有理由地。然后,我们进了校门,到了寝室,安顿好一切,她简单的交待了几句话,便不再多说什么,我却多么希望她能再唠叨些,一如往常。但我们除了焦灼还是焦灼。
直到我在门口看她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就要消失了,我终究还是跑了上去,因为惶恐,因为不安,因为她,因为许多许多……
她转过身来,微红的眼睛泄漏了一切,我也同是。她并不说话。曾经我并不理解刘永所说的“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而现在我却明白得透彻。
“妈……我会经常打电话回家的,你别担心,你……也照顾好自己……”我的声音很响,但头却低得很低,像尾虾。后来想想我却觉得那时的我很可爱。
离别在即,没有拥抱,没有痛哭,没有美好的留言,有的仅仅是濡湿的双眼。我们的离别虽并不惊天动地,但却平凡得美好,美好得令人难忘。
我的确依我所言,常打电话回家。日子依旧平淡,思念一如既往地存在,但村庄不再萧瑟和冷寂。
雨季来临,此时的村庄,很美。
雨季来临,濡湿了所有回忆,一切变得潮重,思念尤其。
雨季来临,此刻撑伞的人,想着远方看雨的人,虽不在天涯,却彼此遥遥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