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爷爷

又到清明，空气里弥漫着的沉郁，潮湿了我的心，情绪总是和这个湿漉漉的日子对仗的很工整。

年前腊月二十六，风尘仆仆的赶回老家，父母都在城里弟弟家帮着看孩子。谈话间，父亲不经意的说了一句“来了好几天了”我不由纳闷道：“您们都来了，爷爷怎么吃饭啊？”瞬间，一屋子的人全都鸦雀无声，父亲用小心翼翼的眼光看着我，仿佛怕我吓着似的：“我们没有告诉你，也是太突然了，你爷爷——他刚去世了。”我看着父母和弟弟妹妹关切的目光，求证着父亲的话，可是，我还是不相信，爷爷的身体那么好，一年四季都不曾感冒过，怎么会一下子就——，“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一句话没有说完，我已经泪流满面。

站在爷爷的小院落里，牛羊依旧在悠闲的咀嚼着，鸽子在房顶上“咕咕”叫着，猫和狗正调皮的滚在一块儿撕咬。睹物思人，我又一次潸然泪下。

姑姑一再劝我：“别伤心了，孩子，也是您爷爷修来的福分，八十多的人了，从感到不舒服到去世才两天的时间，饭量都没减，我们都一直守在他身边，只是到最后——”姑姑怜爱的看着我：“爷爷老是念叨你的名字”爷爷，我的爷爷呵，我知道我成了您最后的、也是永远的遗憾了！

爷爷真是个苦命的人，很小就失去了母亲，又一辈子无儿无女，姑姑是爷爷奶奶从小养大的，他们唯一的儿子——我的父亲，是爷爷过继他大哥的孩子。年青时，兵荒马乱，为了避开抓壮丁，东躲西藏，勤劳善良的爷爷赶过大车、扛过包、给生产队喂过牛、看过林，用他的双肩支撑着一家苍白的日子。八十年代，好不容易生活有了起色，奶奶又病逝了。老实巴脚的爷爷，真是土里刨食的命啊，一天都不曾停下他劳作的脚步，七十多岁的人了，还每天牵着羊到地里转转、看看，田野里那一草一木、一枝一叶，全写着他的牵挂，缀满他的希望。

爷爷一生最离不开的就是土地和他的那群鸡鸭、牛羊。

沉默寡言的爷爷，几乎就是中国标本似的农民，善良、勤劳、老实的近乎于愚，但田间的一切农活耕、耙、耘、锄，样样精通，收麦扬场，春种秋收，“春雨惊春清谷天，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农家十二月，二十四节气都清晰的写在他的脸上，印在他深深的皱纹里。

小时候，最快活的事就是跟爷爷到菜园里去。种菜看似小事，种好却不是件容易事，首先是翻地，爷爷用镢头或者锄头把土倒（翻）一遍。其次是平地，用铁耙把翻过的地再梳理一遍，遇到大块的土坷垃，顺势把铁耙一翻用背敲碎，再抚平，我就跟在爷爷后面，捡拾翻出来的杂草。平好地，打垄也是个技巧活，要把田梗打的笔直、整齐划一也不是那么简单，但是爷爷打的特别直，一小块一小块，分割的恰到好处，像作业本上的田字格，漂亮极了！最后一道工序是撒种，要求更是细致，爷爷先把撮好的种子放到簸箕里，然后掺进一些很细的土，掺匀，再抓起一把种子，一边用手慢慢捻着一边有节奏的轻轻挥撒，手腕还要不停的轻轻的抖动，掺过土的种子均匀的飘洒在地里。我忙碌的像只蝴蝶在爷爷身边飞来飞去，一不小心，脚踩进刚整好的地里。爷爷会吓唬我：“快出去，土里有虫子，去看看沟里有水吗？”我乐得有了任务，拔出我的小脚丫，拍拍翅膀又飞走了。那松软的土里留下一只深深的小脚印。

田边地头上的河沟里，一年四季都有水，这里是蜻蜓们的天堂，它们整天快活的在水草里嬉戏，在人的头顶上飞来飞去，青蛙也很多，只是胆子太小，一听到轻微的响声就会“扑通、扑通、咚、咚、”跳下去。可是小蝌蚪却跑不了，我用水瓢就舀上来好几只，然后用松软的呢巴围成一个窝，舀上一瓢水，把逮住的小蝌蚪放到里面。等会儿回家养到我的罐头瓶里，呵呵，好玩极了。

等我泥猴似的忙活完，爷爷的活也干完了。他惬意的坐在地头上，在鞋底上磕磕他的旱烟袋，又塞满一锅烟叶，点燃。这时候，庄稼的拔节声、田野里细微的虫鸣、刺猬在玉米地里悉悉索索的走动声和着爷爷吧嗒、吧嗒的抽烟声，奏成一曲那么和诣，那么美妙的天簌。

一进爷爷的小院犹如进了动物园，除了牛羊是拴在圈里的，猪、鸡、猫、狗、鸽子全都在自由自在的四处溜达。尤其是猫和狗，几乎和爷爷寸步不离。是爷爷最忠实的随从，爷爷也惯着它们，饭菜里的肉、给他煮的鸡蛋，都悄悄留出来给小狗小猫吃。爷爷住前院，父母住后院，每每一到吃饭，爷爷的前脚刚出大门，狗和猫已经在前面开路了，小侄女一听到狗的铃铛声就喊：“狗来了，猫来了，老爷爷马上就来了”一家人哈哈大笑，她也笑着去门外接她的老爷爷去了。

爷爷喂牛那个细心也是全村出了名的，草要筛好几遍，料也要最好的，拌的均匀，饮牛的泔水都必须是温热的。别人家的牛一到夏天都牵到池塘边去饮，爷爷的牛，一年四季都没有喝过生水，爷爷干活再忙，回家再晚，喂牛也从不凑和。用二婶的话说"你爷爷对牛那个耐心呀，简直就是伺候你奶奶呢。"

我那面朝黄土，勤劳不缀的爷爷呀，您终于可以放下镰刀、放下锄头休息休息了，我知道您一生最离不开的就是土地，土地是您的爹娘，牛羊是您的儿女。你终于把自已长长的一生浓缩成一粒麦子，深深的、深深的种进土里。在田野的最深处，在一望无际的麦田中间，您静静的守望着、守望着，爷爷，您安心的休息吧，在您的守望着，这个春天会更加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