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
一直想写一篇文章来纪念我的爷爷,但不知道怎么的不知如何下笔。如何描述这个我挚爱并且对我影响最深刻的人,直到刚才想起往事,不禁落泪,失声痛哭。爷爷离开我三年了。
在朦胧的记忆中爷爷最爱用一块白色的毛巾罩在头上,这也就是我们家乡的“英雄巾”。后来随着时代的变化再也没有见他系过毛巾。
因为秃顶他一年四季都爱戴帽子。春秋是一顶普通的灰黑色的帽子,夏天是竹片编的一种很大我也叫不出名字的帽子,应该是和斗笠差不多吧。冬天则是一顶厚厚的棉帽子。
他胡子花白,很硬。他从不介意我爬到他身上把玩他的胡子。深深的眼窝,挺拔的鼻子,高高的颧骨,虽不是鹤发倒也童颜。
他总是穿着一身很肥大的灰黑色的衣服,他说穿着舒服,干活也方便。无论干什么活,他总是推着他的木板车,而我总是坐在他的木板车上。
爷爷生活很规律。口头禅就是“早睡早起身体好”。他几乎不看电视,抽烟喝酒也一概不沾。就是爱打麻将,他说可以锻炼脑袋,预防老年痴呆。
爷爷喜欢种菜,所以院子里也没有空地方。黄瓜,西红柿,茄子等。他种菜是好手,我直到他六岁起,因生活所迫就和比他大点的哥哥在地里看瓜,摇辘轳浇水。他种了一辈子菜,卖了一辈子菜。我想那双长满老茧的手就是见证吧。在我看来他种菜是一门艺术。垄总是那么直,所以畦也就那么方。路人夸赞,他也从不掩饰自己的骄傲。
从小和爷爷在一个炕上睡觉。我喜欢和他睡,他经常晒被子,只要有太阳就晒。我喜欢那种暖暖的太阳味道。
爷爷可以说是我的启蒙老师。记得那时吃完晚饭他就催促我睡觉,然后躺在被窝里给我讲故事。他很喜欢历史,尤其是三国。讲关云长,讲赵子龙长坂就阿斗,讲三气周瑜等等。他的这些故事大多是在说评书的那学来的。后来我上小学了,他就给我讲“悬梁刺股”,讲“囊萤映雪”。给我讲仁义礼智信。这些都深深的影响着我。
后来我渐渐的在学校学到很多知识,但他还是给我讲那些我都会讲而且讲的比他还精彩的故事。我从开始的倾听到与他讨论到后来的我给他讲。有时爷爷也会像当年我听他讲故事那样的认真的听。他总是说现在的老师不厉害,不敢打学生,讲那时的老先生如何厉害。
我喜欢和他在一起。我爱跟在他的屁股后面踩着他的脚印走。他喜欢用他那长满老茧的大手抚摸我的脑袋说“土小子”。
小时候淘气,老是惹爸妈生气。他们要打我的时候,我就飞快的跑到爷爷的屋里。一般这时他们就不追了,即使追过来,我也早已经藏在了爷爷的背后。
“打孩子不行”!他总是这么说。爸妈败下阵后,他就开始训斥暗自庆幸的我。训完了加上一句“再打你还上这屋来,还反了他了”。
爷爷爱带我赶集,我也爱和他去。每次他都领我去吃包子。他从不吃,他说他不爱吃,所以他就高兴的看着我吃完。
爷爷很爱吃面条,尤其是那种煮的烂烂的,几乎不用咀嚼就可以吃的面条。他从不刷牙,但我认为他的牙可以给牙膏去做广告。他告诉我这是因为他年轻的时候很爱吃瓜果。
每次吃饭只要做好吃的,爷爷总是让我吃,还说他不喜欢吃。看着我吃的狼吞虎咽,他又讲上了,“俺这过来人,能吃上馒头就挺好了”。“吃馒头?哪敢想啊”!“能活过来就不易啊”!眼神里充满了沧桑。
爷爷种了很多树。在河边,在路旁。我和他种过两次。我受不了去河沟里提水浇树的辛苦,埋怨说:“种什么种啊,有什么用,累死人”!他把铁锹往地上一插骂道:“种树还不是为了你这臭小子啊,我能得到嘛啊”!
他总是讲“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他说过“人不做没理的事,这样才能什么都不怕”
爷爷从不吝啬对他孙子的夸奖,因为他孙子很聪明,学习很好。每当看我的成绩单,他是看了一遍又一遍。但那时我老是逃学,旷课。他知道了就跑到学校里给老师讲好话。数九寒天下着雪,八公里的路他是走着去的学校。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重复着。而我却令他失望了。我打破了他的最后一个梦。就是他孙子的大学梦。
在他生命的最后两年,也是他最孤独的两年。他心爱的孙子外出打工了。
我第一年出门,去的是东北。临走的那段时间爷爷一遍遍的看挂在墙上的中国地图,找我要去的那个城市。
“东北好啊,就是远点”他喃喃道。
我一走就是一年,想家,更想爷爷。无数次梦见他,甚至有一次在大街上认错了人,自己笑了,爷爷怎么会来这呢?
往家里打电话,只和爷爷说过一次话,不是不想多说,我怕自己会哭。那次我问爸爸:“爷爷呢”?然后就听见爸爸叫爷爷。爷爷的脚步我听得清楚。
“爷爷”我故作平静。
“老二啊”!我分明听道那边的声音是哽咽的。
“家里下雪了吗“?我慌忙找了个话题。
爸爸把电话接了过去。我挂了电话。在回去的路上哭了个稀里哗啦。
过年回家了,我是晚上到的家。爷爷已经躺下了,但他没睡,他知道晚上我到家。
我推开门,但我没有叫爷爷,我怕苦楚声来。因为对我的眼泪已经淌了下来。爷爷仰起头满眼泪花的说:“高了”。我突然发现他老了,声音也不那么洪亮了。
第二年我去了另外一个城市。那年夏天的一天,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回家。
回到家,爷爷在爸爸的搀扶下从炕上下来了。
“老二啊,爷爷的肠子剌了”。他笑着对我说。我知道他为什么笑。
“你爷爷是肠癌晚期”妈妈告诉我“最多还能活两个月”。“你爷爷不知道是肠癌,我们跟他说是肠炎”。“他怕你工作分心,不让告诉你”。
妈妈告诉我,爷爷做完手术后,六天六夜滴水未进,只靠点滴维持。要不是他身体硬朗,再加上他的毅力,恐怕过不了这关。
爷爷一直也没有问我他的病。但我明白爷爷何等聪明,他怎么会觉察不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急剧恶化。他跟我谈过死这个话题。他说他怕死,但他又说谁能不死,爷爷76了,够了。
我只在家待了一个星期,爷爷就把我骂回去了,他说工作最重要。
等我在回家看他,他蜷着身子躺在炕上。他听见有动静,就睁开眼看了我一下,就又闭上了眼睛。他累了。
我心凉了,脑袋里一片茫然。
他现在瘦的皮包骨。曾经健壮的爷爷,那个用板车推着我的爷爷,病魔在折磨着他,吞噬着他。他一定很痛。
晚饭后,他突然喊难受,我握着他的手。他大口大口的吐着血,黑色的血。为什么我没办法替他分担一下他的痛苦。
那天晚上11点半,爷爷的呼吸艰难的反复几下后,嘎然而止。
我不敢面对这个现实。
我的泪水汹涌而下,头脑里一片空白。最爱我的人离开我了,他去了另一个世界。
我没有说过“爷爷我爱你”。
我没有带他去他向往的首都。
经常想起爷爷,想他的笑,想他的大手抚摸我的脑袋,想他的一切。
几次梦见他,我知道他也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