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胭脂毒药

王佳芝靠着露台出神，午后的一场雨下了大半光景，待雨势渐息，屋内还是透不见光。她半倚在门阑，裸露光滑的背脊还泛着情欲的粉桃暗晕，女人美好的身段在沉昏里显得无比惆怅。

“我们这里只有梁闰生有性经验。”

王佳芝心里倏的凉透了，几双眼睛沉默下来，她低着头嘴唇苍白，仍然感觉他们的眼神针扎着压迫她。她期待有人此时可以大声的说停止，拒绝这一切的荒唐行为，让她得以逃生。更确切的说，她希望那个人是邝裕民，她暗恋多时的人。

只是直到天亮，房外都是静默的。灯光暗了，梁闰生瘦弱的身体压了上来，她倍感绝望。身体被刺穿的那刻，年轻女子对初恋萌动的憧憬也随即碎裂一地。

女人独有的媚，尽其所有的在老易面前施展。她心头有些慌，久经世故的男人有着她所不能承受的老练与审读，一个看似深究的注视都让她禁不住身体发冷。她不知道，这样生涩无措的诱惑却更加撩拨起老易心头的燥热。沾在杯边的半抹胭红，像媚惑的蛊虫轻易钻起男人的****。

王佳芝热爱卡萨布兰卡，对革命本没有兴趣，只是初恋的男人有着革命的热血，她只有抛弃卡萨布兰卡，投入了战争环境。她始终隐忍着，以为革命的信念胜于个人感情，她以为邝裕民是怜惜她的。为了心仪男子的信仰，她真的可以付出，即使是余生。

事实一直无法掌控，是他们过于天真。网还没撒下，鱼早已溜远了。王佳芝的破身变得毫无意义，她跌坐一边，手脚冰冷。

邝裕民对她是有着愧疚的，相对于革命信念，他的爱意却只是那么一小块。刀刃切进汉奸的腹部，血流如水。单纯的青年学生慌乱的一刀一刀划入血尸，以此表达他们对革命的忠诚与决心。鲜红的液体流满了楼梯，王佳芝发现其实一直到现在，她都是不懂这些人，甚至是邝裕民。她想要的只是一份单纯的爱情，付出的代价却是无法承受的重。

王佳芝绝望的战栗着，她不再恨邝裕民。即使不怨恨，她也不再爱了。昏暗的路上只有几星点灯光，树与花的倒影投映出路面一片斑驳，王佳芝恨恨的奔跑，她想要远离这些人，他们曾经的愚蠢，还有给予的伤痕。

陌上花残，暮色余香。

女人的身影若隐若现在夜色中，最后消噬不见。王佳芝以为一个转身便会离别，她不知道人生很短，一个转身即是此生。

再遇见邝裕民并不是巧合，只因为他需要她。王佳芝本可以拒绝，对于革命，她还是没有如斯热忱。可是她接受了安排。或者是三年前戛然而止的介怀刺痛了她，或者是时局如此，她无法逃，也或者是因为避无可避。

她又是麦太太了，光鲜娇媚，相比三年前更多些成熟女子的沧桑与浑韵。她出现在老易的眼前，红唇娇美，我见犹怜的神情倾苦半垂泪。

老易仿佛还是三年前的老易，上车前层层戒备，下车时飞步走进屋内，窗帘厚重的拉上，挡住一切窥视。老易不相信任何人，同样也不相信她，三年前不相信，三年后亦如是。可是他需要女人，尤其是年轻漂亮的女人。王佳芝青春娇艳，他没有理由抗拒。

男人粗暴的撕裂她精致的旗袍，毫不怜惜的蹂虐身下的女人。他只是需要美丽的女人来满足他倾泄体内沉郁的阴暗，而后离开，毫不留恋。

王佳芝蜷成一团，身心俱冷，房间里欢爱的痕迹已近淡去，阴凉凉的挫败感顺着旗袍的裂缝，嗖嗖的攀爬着，那一刻她几乎以为自己快要死去了。她知道这么下去无疑会被老易掌控着，势必面临她的又是一场失败，而这一次的失败带来的毁灭不可预知。

老易必是对她有兴趣的，王佳芝很有把握于这点。即是有兴趣，那她必然可以利用，所用之工具只有自己美好的身体。女人曲意承欢，如同水蛇一般与男人纠缠成藤，情欲似毒液扑打过来，迷醉了他们的理智与戒备。女人的身体还在激烈的颤抖，她有几丝恍惚，这一场欢爱，她有几分是真心，有几分是假意。她开始混不清楚了。

戏已经上演，来不及思考下一步，有些时候男人和女人都身不由己。老易越来越迷恋王佳芝，他说不清自己到底是迷恋她年轻媚艳的身体，还是她善解人意的顺从。他不懂，也不愿意懂得这些。

两个人的角色错乱，谁都说不清究竟是戏假情真，或者真心真意。王佳芝发现老易像蛇一样慢慢的钻入她的心里，她开始害怕与抗拒。潜移默化的革命时局，和情欲的媚毒相互扭打，她几近崩溃。可是戏还未谢幕，女人只能无力的承受着。

侬软的江南小曲绵绵缠上男人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郎心似铁也一点一点的融化成一潭郎情妾意。十指相扣，老易的戒备开始溃防。王佳芝没有意识到男人心底的独白，暗棕色瞳眸里映满了老易的影子，她却是不知道的。

一枚精致的指环嵌着坚硬冰冷的的金刚钻，璀着华丽刺目的光芒，老易握住她的手，眼神缠绵，竟比宝石绚丽，情感像指间的灿烂，一瞬间全部倾泻。王佳芝心下轰然，若有所失，这个男人是真的爱自己的。她苦苦期待多年的只是一份可以执子之手的感情，如今十指交缠，她却要亲手打碎他。身体内的血液激烈的矛盾挣扎，女人的嘴唇颤抖，痛苦极致，字语犹豫再三还是蹦出喉头：快走。

简单的两个字生生斩断了刚握在手心的幸福，也击碎了多年来苦心经营的骗局。两个字让深情款款的男人瞬间变回了阴险多疑的老易。他忘记了身后娇柔的女人，夺门而逃。王佳芝来不及与他说再见，只看见瘦小的身影飕飕的消失出视线，木制的楼梯被不规则的脚步蹬的咔吱作响。

橱窗中的木雕模特垂着手漠视，隔了一层单薄的玻璃，仿佛隔了一个世界般遥远。三轮车夫憨厚的笑：回家啊?王佳芝百感交集，家?她也不知哪里是家了。娇美的脸庞上覆着精致的妆容，神色木然，一切都完了。精心策划爱恨交加的一生被亲手摧毁掉，于是生命也近了终点。

战争的环境赋予了她生命的存在，无论如何，也不过是一个工具。即使她可以拥有金钱或感情，亦或者革命理想，都和妓女没有相差。

老易躲在顶楼的房间，窗帘紧闭，走廊的灯光侧透在身后，空荡荡的房间欢情不再。大段大段的记忆慢慢留白，所谓的爱情支离破碎，如纸屑般，零零碎碎散落在生命的某些角落，一个眨眼已被掩埋。

她失去了，她开始爱上。

他得到了，他从此失去。

色戒是一部适合深冬季节观看的电影，胶片里晦色的基调衬得身边一片萧索。张爱玲的笔下，老易始终不曾爱过王佳芝；而在李安的镜头里，我宁愿相信老易是爱过的。故事的终曲处，老易坚持的语气告诉妻子，王佳芝是有急事回香港了。在书中老易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毕竟大学生围杀汉奸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新闻。在电影的铺展陈述后，我希望老易这般的执著，只为自欺欺人的给这段感情一个交待。

有人说色戒是一部有辱全中国女性，甚至是社会的影片；在李安看来，色戒是他的业障，拍过后就可以抛开。而我只是在读析一个女人输掉一场爱情的过程，且不论革命战争，亦或国仇家恨，女人所要求的只是一个相偕一生的男人。王佳芝飞蛾扑火般燃尽整个生命所期望的也只是如此。

色|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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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7/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