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街道上闲逛
这条路，不记得来来回回走过多少次了。
这是北京最热闹的一条街。和成都的春熙路，武汉的江汉路，哈尔滨的中央大街差不多。店铺林立，人声喧哗。好像每个城市都有一条这样的商业街。说是展示各个城市的形象名片。走多了之后，发现商铺大多是全国连锁。属于自己独特的东西，不多。
但这条街，还是有一些的。街头的新华书店就是一例。印象中书店大都在安静的巷子，门口林荫遮蔽。她却偏偏站在最浮华的地方。面对满街此起彼伏的叫卖。面对行色匆匆的外地游客。她宁静而从容。给这条街平添了几分书卷气。
自从有了电脑和网络，好像没有再进书店的必要。大多数需要找寻的资料都可以随手搜索。久了，却愈发想念在书店逡梭的日子。那么多的书，一本本浏览过去。有时是寻找心仪已久的朋友，有时偶遇令人眼前一亮的朋友。终于得到和不期而至总是带给我久违的欣喜。
书店门口经常有各式展览，有时是雕塑，有时是画作。此时此刻，我正面对着一幅硕大的马匹发呆。这是旅美画家的得奖之作。身后是波涛汹涌，一匹马踏波而来，大半个身子隐在海里，只看得见扬起的四蹄，张扬的鬃发。画面整体呈蓝色调，笔调豪放粗犷，生动逼真。凝视着它，只觉海啸声声，嘶鸣阵阵，蓬勃的生命力似乎要让这匹马裂帛而出，带给人无限震撼。
往前走，左拐一点，是老北京小吃一条街。清代《都门竹枝词》云：“三大钱儿卖好花，切糕鬼腿闹喳喳，清晨一碗甜浆粥，才吃茶汤又面茶；凉果炸糕甜耳朵，吊炉烧饼艾窝窝，叉子火烧刚卖得，又听硬面叫饽饽；烧麦馄饨列满盘，新添挂粉好汤圆……”，酸的甜的苦的辣的咸的，要什么就有什么！凉粉、扒糕、莲子粥、酸梅汤、红果酪、杏仁豆腐、烤肉串、烤龙虾、烤鱿鱼、炸蚂蚱、炸蝎子、炸蚕蛹，又多又全，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吃了爆肚冯的爆肚，吃了小肠陈的卤煮火烧，吃了天兴居的炒肝，我却独独钟爱一种－－－奶酪。三元梅园的奶酪。在清人《都门杂咏》中有一首竹枝词，绘声绘色地这样描述道：“闲向街头啖一瓯，琼浆满饮润枯喉。觉来下咽如滑脂，寒沁心脾爽似秋。”不同于西餐中浓郁的固体奶酪，她更像个秀美清润的女子，风韵迥然。轻舀一浅勺送入口中，口感比豆腐还柔嫩，奶香溢满口腔，细嫩柔滑，冰凉丝润，微甜醇香。整颗心似乎被绸缎包裹，柔软得丝丝化开了去。一碗见底，意犹未尽，口内甜而不腻的气息久久缠绕，不肯散去。
若是去得晚了些，便已卖完。问及老师傅，为何不开上几个分店，多招人手扩大生产？制酪人一笑，说那酪，每一步都要亲自用心调制，碗碗心意，做得太多，恐怕那酪中意味也淡了，何况酪这玩意是用来品的，如茶一般，多了，便是牛饮了。
难怪梁实秋说：“久离北平的人，不免犯馋，想北平的吃食，酪是其中之一。”
对面的新东安，是一身名牌的贵妇人，金光灿灿的，在春日的阳光下恣意招摇。除了进去看过一场电影。我常常是过门不入。
再往前，过了十字路口，过了大教堂，过了那间咖啡屋。停留了几秒钟，看见茶色玻璃后面两个女子斜斜依着花朵制成的秋千，笑语殷殷，面前是两杯咖啡。从何时起，我不再喜欢喝这种滋味醇厚的液体？迎视着阳光，我微微眯起了眼。记忆中的香味似乎已遥不可及。现在我的最爱是，一杯凉白开。
街道逐渐安静下来。游人大抵只在最繁华的地段逗留。越往前走，越冷清寂寞。有家卖中式衣服的小店，橱窗上的模特常常是盘花扣斜对襟的粗棉布小袄，颜色艳丽，有大朵的花在身上自顾自的绽放。我总是要进去一一翻寻一遍，有时买一件两件回去，明知道没有场合穿。
旁边是食草堂皮具专卖，正中悬挂着一具牛头，白骨粼粼，眼睛空洞，两只角依然倔强向上。店里的包，箱，衣服，手套，都是用它身上的皮制成。每次进门我都会想，人类可真是牛的好朋友，牛头，牛尾，牛内脏，一一吃尽，连皮，也要用来为人民服务。满屋子都是生吞活剥的证据。还要挂上这具牛头，让它日日夜夜面对曾经在刀手下痛苦呻吟的同类。
只是，我们都聋了。或者假装聋了。
再过一条小街，便到了我的最爱之处－－－首都剧场。其实，这里并不是这条街的终点，但是我的。走这条繁华的路，只是为了到达这个安静的终点。为了到达这里，我不得不穿越那些浮世喧嚣，人声嘈杂。
是从那一幕《《哈姆莱特》开始，喜欢上这里的。濮存昕饰演复仇的王子，徐帆饰演美丽的王后。没有电影里的繁复舞美，没有花哨的服装修饰。他们只是用语言，就深深地击中了我。他们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我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大声说话暴起的青筋，他们真实流出的眼泪，都在那一刻深深击中了我。从此，话剧成了我魂牵梦萦的最爱。《狗儿爷涅磐》，《茶馆》，《雷雨》，梁冠华，杨立新，陈小艺……厚重的历史，精彩的演绎，我沉醉在里面无法自拔。
那个时候，陈建斌还在小剧场演出，《盗版浮士德》里面和梅婷演对手戏，大段大段的对白，字正腔圆，充满激情。是话剧成全了他，他终于全国闻名。当时的梅婷个子娇小，瘦削，一双眼睛最是流光溢彩。有一场戏是向她身上泼一盆冷水，大冬天的，我看见冷水泼过去她的嘴唇变紫，全身哆嗦。几秒以后，她还是向我们绽开了最美的笑脸。从那一刻起，这个女子走进了我的心里。
……
春日的某个下午，在一条喜欢的街道上闲逛。吃一串冰糖葫芦，喝两口老北京大碗茶，听几句地道的京片子叫卖声，想起几个……不远不近的朋友。
这条街，北京人叫王府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