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古槐树下的忧思
落日的霞辉映红了西面的天空,宛如妙手天工织就的锦缎,绚丽夺目。随着缕缕炊烟的升起,祥和而宁静的村庄变得热闹起来。叫卖豆腐的声音,偶尔夹杂的狗叫声,水鸭子回家的嘎嘎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了一曲纯真的天籁之音。
一群放学归来的孩童,在村中那棵千年的古槐树下,玩起了打仗的游戏。其中一个十四五岁,眉清目秀的少年,腰里别着一把木制的手枪,正神气役使地指挥着一群甩着长鼻涕的小毛头们。远处,一个梳着童花头,圆圆的脸蛋,忽闪着一对大眼睛的小姑娘,正入神地看着这出“战斗”,脸上的表情时而羡慕,时而焦灼,时而落寞,时而兴奋。她那幼小,精致的心灵已经完全被这群皮小子的游戏吸引住了……
这么多年来,这样的画面曾一次次地出现在我的梦中,熟悉而又有点陌生,好似电影中蒙太奇手法,接连不断。摇曳着我的心灵,牵惹着我的思绪。让我摸不着却又割舍不了。我知道那些童年的往事,连同村中那棵苍老遒劲的古槐一起深深扎根于我的心田。
流年似水,当年那个梳着童花头有点伤感落寞的小丫头,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历经生活磨练的古槐,虽然老干已经中空,可依然枝繁叶茂,生机盎然。他以博大的胸怀,为古槐树下的子孙们撑起了一片天地。让他们在自己的庇护下开心快乐的成长。,
虎子哥,梦中那个调皮的“孩子王”,有点霸道,却又充满正义的少年,历经岁月长河的洗刷,在我的记忆中越来越清晰起来,渐渐地描画成一道靓丽的风景线。牵惹着我的思绪徜徉在童年的旧事中。
不曾忘记,家庭出身的责难,让幼小的我饱尝别人的冷眼。时常有同龄的孩子,以取笑我为乐,他们嘲笑着喊我地主崽子,我干净的衣服,被他们恶作剧般地甩上泥巴,我新买的凉鞋,被他们扔到了河里。可是他们都怕虎子哥。在虎子哥面前他们从来不敢欺负我。有一次虎子哥把一个拿毛毛虫吓唬我的男孩,狠狠揍了一顿。并且很豪爽霸道地留下话:以后,谁若再欺负小婉,别怪老大不客气。时隔多年,回想那充满了稚气和豪气的脸庞,依然让人感动不已!
虎子哥和我家是一墙之隔,同住在千年古槐的旁边。说是两家,其实有时也算一家,虎子爸是下乡知识青年,落实政策后回到了城里。家里就剩下虎子娘和两个孩子。因为隔的近,不管谁家做什么好吃的,都叫孩子们一起吃。时常是他在那边喊小婉来吃饺子了,我在这边爽快地答应好的,然后爬上放在墙边的梯子,直接从墙上越过去了。因为已经习惯了,大人们倒也不怎么嗔怪。
虎子哥比我大四岁。个子高高的,皮肤白净,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模样长得有点像个女孩。可是如此一个长相文静的男孩子,却是我们古槐树下最难缠的调皮大王,在大人们的口碑中自然不算太好。可这并不妨碍他在那帮孩子中的威信。胖墩和三宝成天像个哈巴狗一样跟在他的后面,大哥长,大哥短的喊个不停。那情形总让当时喜欢读古史书的我想起了落草为寇的山寨王和他的兵瘘子,有一种草莽英雄的感觉。可是细想又觉得不像,因为虎子哥,一点虎气也没有,既没有络腮胡子,也没有大碗喝酒的豪气。我甚至连他大腕喝水的样子都不曾见过。怎么看都觉得像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就这样一个人,却充满着正义和同情心,他不准胖墩他们欺负小孩子。不准他们偷二爷爷家的红枣。因为他说,二爷爷一个人孤苦伶仃,快可怜的。虽然他自己经常和他那帮虾兵蟹将们在洗澡时偷庄稼地里的花生。秋收的时候偷书记家的地瓜,玉米到沟壑里烧烤着吃。现在想来,倒有点劫富济贫的味道。
春天,万物吐绿,百花争艳。微风吹拂大地的时候,古槐树嫩绿的叶子映着阳光,剔透得像刚刚洗过的碧玉;米黄色的槐花,金灿灿的缀满枝头,浸人的香味溢满各家各户,飘向三乡五里。这也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日子。因为槐花是可以吃的,摘一串,放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甜丝丝的,夹杂着淡淡的清香味。对于当时经济尚未宽裕的农村孩子来说,这简直是一种莫大的享受。因为在当时除了过年,我们其余时间是很少有机会吃到糖的。但是大自然却用别样的方式满足了农村孩子的口福。河畔的茅草根是甜的,我们吃过,树林里的野草莓是甜的,我们吃过。农田里的玉米秆是甜的,我们也吃过。在这所有美味的替代品中,槐花当然是最好的了。因为她甜中带着香味。
古槐树的树冠庞大,而且枝繁叶茂。这时候更是花团锦簇。几乎每天下午放学后都见虎子哥和三宝在树上摘槐花。胖墩喝另外几个孩子把槐花拿到古槐树旁边的石磨上。摘够了,虎子哥和三宝就丛树上下来。一起围绕着石磨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这时,我便凑过去,每次都少不了我的一份。吃完之后,虎子哥他们便玩起打鬼子的游戏来,当然,虎子哥一定是”八路军的队长”他有一把木制的手枪,做工挺精致。那时他在省城里教书的父亲给他做的。让周围的孩子们羡慕不已。胖墩呢,因为长得胖,自然是“鬼子”了。我是女孩,便只能站在旁边看他们做游戏,有时也心甘情愿地帮他们拿着脱掉的衣服。纯朴的岁月,纯真的年龄,纯洁的童心,多少年过去,今天想来,依然让我记忆犹新。
我的童年犹如含苞的蓓蕾,在古槐树的陪伴下,在虎子哥的影子下,安静而快乐的绽放着。记得有一次,跟虎子哥去村后的小河边捉小虾,看守树林的王大爷的狗挣脱了,这是一条凶狠无比的大狼狗,灰黑色的皮毛,粗壮的尾巴。目带凶光。我曾远远地打量过它,虽说是狗,我总觉得它更像一只狼。平日里大人们都惧怕它。更别说我们小孩子了。唯恐避之不及。虽说它曾为守护河边的杨树林立下了汗马功劳。村书记还是经不起大伙的强烈要求,让王大爷把它处理算了,免得咬伤了人不好处理。无奈,王大爷已经和它相处得有感情了,怎么也舍不得。渐渐地这事也就搁下了。只是村中的小孩子们轻易不敢到河边玩。若不是因为那天我捡到了一个漂亮的玻璃瓶子,我也不会拉着虎子哥陪我倒河边捉小虾养着。假若不到河边的话,一切都不可能发生。可是现实的到来往往没有假若。事情就那样发生了,当那条凶狠无比的大狼狗像我扑来的时候,我倏地吓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当我稍微回过神来的时候,我拔腿就跑。殊不知我正好犯了一个错误,要知道,狗扑过来的时候,是不可以跑的,你一跑,狗以为你怕了,往往会斗志百倍扑向你。而一旦你停下来,它以为你会还击它,自然会退后。可是当时,我已经不知道这些了,任凭虎子哥大声地叫喊:停下,停下。可是我的腿已经不听指挥了,盲目地朝前奔跑……。
突然,一声尖叫从身后传来。我猛地转身,虎子哥的小腿上已经鲜血淋淋,原来刚才大狼狗即将扑向我的时候,虎子哥挡在了我的身后,结果被大狼狗咬伤了。虎子哥顾不得腿上汩汩流淌的鲜血,一手抓着一块石头,像一尊塑像一样狠狠地盯着大狼狗。大狼狗再也不敢近前,对峙了一会儿,掉头走了。
我急忙跑到虎子哥身旁,小心地擦着他腿的血迹,心疼地眼泪哗哗地留了下来。我说:“虎子哥,都怪我,不该来捉小虾的。”虎子哥伸手擦去我的眼泪,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笑着说:小婉,这点小伤算什么,大狼狗都被我给打败了。你虎子哥多勇敢呀!“虎子哥,你是真勇敢,在我眼里,你是最勇敢的大哥哥。”我微笑着说,眼泪却留了出来。
那天回到家里,爸爸带着虎子哥到镇卫生所包扎了伤口,又打了很长时间的针。伤口才渐渐地愈合了。
虎子哥养伤的那段日子,再也不能到处疯跑。便常常带着板凳坐在古槐树下。时值仲夏,天气炎热不堪,因为古槐树的树冠葱茏茂密,遮天蔽日,这里是最好的避暑场所。我每天放学后,都要带着几本小人书,陪虎子哥坐在古槐树地下一起看。这几本仅有的小人书已被我们翻看了多遍,可我们依然看得津津有味。邻居三婶,看到我们俩的样子,便开玩笑地对虎子娘说:“你看着俩孩子多好呀,将来让小婉给你们家虎子做媳妇吧?”“我巴不得呢,”虎子娘看着我笑着说。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低着头嗔怪着“你们瞎说什么呀?”大人们都笑起来:“小婉害羞了,我们不说了。”我偷偷瞟了一下虎子哥,想不到虎子哥也在偷偷地看我。四目相对,又慌忙躲开了。装作没事般地继续看小人书,心儿却荡起了轻微的涟漪…。。
岁月悄悄,转眼又是老春初夏,槐绿桑青,桑肥槐瘦,草莓似的太阳亮在头顶。虎子哥那曾为返城知青的爸爸回来了。村里人悄悄的议论着,听说他在城里混得不错,都要当校长了,这次回家,肯定是接虎子娘他们入城的。我不禁有点怅然。
几天后,消息传出来,虎子爸这次回来不是接他们的,而是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那就是要和虎子娘离婚。条件是家里所有的一切都归虎子娘所有,两个孩子虎子哥和他妹妹,让虎子娘任选一个,剩下的一个他带走。让人更为意外的事,虎子娘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竟然没有半点的哭闹,很平静地做了选择:留下女儿,把儿子带走吧。她的这一抉择,让我心中所存有的一点希望烟消云散。我知道,从此我也许再也见不到我的虎子哥了。
阴雨蒙蒙,千年古槐树下弥漫着忧郁,沉闷得空气,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虎子哥的眼睛红红的,看了看站在古槐树下的我,似乎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就被那个我恨得咬牙切齿的男人拉走了。虎子娘这个坚强能干的女人,虽然当着男人和儿子的面不曾流过一滴泪,可是当儿子和男人的身影渐渐模糊时,她终于忍耐不住,俯在古槐苍老遒劲地老干上放声痛哭。瘦弱的身体犹如筛糠般的颤抖不已。槐叶沙沙,天地动容,这个外刚内柔的女人,这么多年,自己苦苦地支撑着一个家,拉扯着两个未成人的孩子。可是到头来却是被抛弃的命运。古槐静默无言。我突然有点愤怒了,你是这个苦命女人的见证,都说你千年的执著让你有了灵气,可你为何不为她说句公道话呢?
虎子哥进城后的第二年,虎子娘带着虎子妹妹改嫁他乡了,从此杳无音信。
古槐犹在,年年叶绿枝头,年年槐花飘香。胖墩,三宝他们都已长大成人,娶妻生子。偶尔聚到一起,总会无意说起,不知道虎子哥现在怎么样了?是的,当年的小婉也已经长大了,虎子哥还会记着她么?虎子哥会回来吗?我问古槐,
凉风袭过,古槐飒飒作响,仿佛在回应着我的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