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凄凉的燃烧
当我到达“z城”的时候,已是深夜了。我之所以讲“z城”,并不代表它的名字就是“z城”;而是说:这是我到达的第“z”座城市。我是按照自己的一套逻辑来命名这座城市的。对我来说:我到达的任何一座城市、任何一个地方,都没有名字,它们只是种存在现象。它们即不具备某种个性特征,也不代表某类数字的增减,它们仅仅是某种符号,此外没有任何意义。
我从某城赶往某城,或说从某地赶往某地,不是为完成某件工作,也不为促成某件事情,我仅仅是在奔忙。是的,仅仅是在奔忙,我难于为自己的行为做出任何解释。我唯一要补充说明的是:如果我不再忙碌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为什么还要苟且偷生。茫然无措将令我的身心倍受摧残,而我根本无法忍受这种折磨。寻死,是不可能的。我能在这里讲话,就证明我到现在还没有资格获得真主对我的恩赐。当我有一天老得不能动了,恐怕我才算熬到头儿吧。不过,从这么久远以来的丝毫迹象中猜测,我不可能变老,我只能永远年青,就是说,我要永远奔忙下去,没有终点,更不可能熬到尽头。所以,想什么也没有用,命运摆在我面前的,只有“奔忙”二字;而且,我早已习惯了不再思考;甚至于,基本上忘记了语言,淡漠了感情……
我知道,我到达某个城市,或说到达某个地方,既不会关心它的地域面貌,也不会注意它的风俗特点。它有没有山、有没有河,没关系;重要的是,为了到达另一个城市或另一个地方,我必须翻越那座山,也必须趟过那条河。这些山、这些河,有多么蜿蜒曲折、有多么壮丽秀美,是没有意义的。它们让我费尽千辛万苦,倒是让我痛苦不已的理由。参天蔽日的树木、娇艳芳香的花草等等,只是我身外的某种存在现象。它们的气味、色彩、形态没有丝毫含义,它们只在阻碍我的行程的时候,才被我发现它们的存在,此外,它们只是路途上的某种附加概念。同样,风雨雷电、冰霜雪雾,也是让我厌恶的。但它们也只是在出现的时候,才让我顿长坏脾气。当各类气象消失,我的心情又归于常态,脚下也加紧频律。
我到达某地,既不停留,也不驻足,只是路过,只是穿越。某个城市与某个城市之间,某个地方与某个地方之间,不存在休憩或者歇息的概念,更何况吃饭睡觉。我到达某个城市,其实就是穿越某个城市,我到达某个地方,其实只是路过某个地方。我知道我只是这些城市、这些地方的匆匆过客;我也知道我不可能给它们留下丝毫记忆,或说曾经存有过印象。虽说我的行走,是永不间断的风景,但我与这个世界的关系也仅此而已,我们不为彼此证明什么,也不可能证明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生于何地,更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我的父母是谁,我恐怕连想也没想过。或许我根本不知道,人都是父母生养的,当然,我也不知道爱是什么。我能爱上谁呢?没人与我为伴,我永远孤独。我从孤独中来,也不断地经过孤独,并走向孤独,最终被淹没在孤独中。我的职责是奔走,我的行囊是孤独,我眼中的景象是冷漠。
没人与我讲话,哪怕仅仅打个招呼。在街上,在行人中间,我只管走路,而人们与我磨肩接踵,擦肩而过,或者同路而行,都好像不知道我的存在一样,没有哪只眼睛会看到我,就算它偶尔直视着我。哪怕只有一瞬间,我也能从他那空洞的目光中发现,他看到的不是我,他的目光是穿透我的身体,直视我身后的某个地方的。我知道,我不仅是透明的;对他们而言,我是根本不存在的,尽管我的的确确还呼吸着空气。
我唯一能在生活中感到温暖的,就是大自然中的阳光。每日,我祈求它能多照耀我一会儿,但夜晚总是很快来临,再加上阴云密布、大雨滂沱和漫天飞雪,也会破坏我的渴望。
对我来讲,生命似乎是时间惯性中的一种不由自主的苟活,其表现形式就是奔走,而我就是一架永不止息的机器。我既不会生锈,当然不会为此多费机油;也不会出现故障,当然不会为此更换某个零件,更不会为此停止转动。岁月长河锻造了我不断自我繁衍、不断自我淘汰的完美品质。
我是死不了的,我就是永恒。永远要奔走,这就是天意,尽管我无限渴求它。
我在任何时候,到达某个地方(或者说,到达某个城市)都是有可能的。现在已是深夜了,我不是才到达“z城”吗?人们不知道我的存在,他们不知道我这个苦行人,而且我也不是什么人物,当然不可能迎接我,欢呼我的到来,庆祝我们的相逢。所以,我没有丝毫的热情仔细地观察这座城市,发现它的迷人之处。事实上,我从不奢望某种热情的场面,我已经习惯了独来独往,没有目地的奔走。有时,我甚至无法解释,也无法想象自己怎么会忍受,怎么会听任这种鄙薄。究竟是因为经常遭受冷遇,才造就了我慵懒的品格、麻木的性情呢?还是因为我生来慵懒与麻木,才经常遭受冷遇呢?我懒得去想。其实,我就是想了,也没有用,事实就是如此。多思多想给谁寻找借口呢?是安慰我,还是抚恤它呢?世界是一种转瞬即逝的现象,而我更是一种莫明其妙的苦难的暂存。因为,我到达某个城市、到达某个地方,只是到达,而这个世界,并不是为我的路过、我的穿越而存在。我们互不相识,俨然也根本互不相知,我们的交错,只是一种交错,没有任何意义;而我们的存有,又为我们的交错燃烧着各自的生命。啊,这是多么可笑的交错,多么凄凉的燃烧啊!
从今以后,我打算不再不讲话了,也不再思考了,我要忘掉语言,彻底地归于沉默,缩进寂静。既然我的命运是孤独,是奔走。我何必希冀、何必憧憬。
啊,“z城”。夜色中,你巍峨的身影是我的期求,还是我的见证?你无语的音悉,是默许我的思想,还是我的困苦的独自沉吟?
啊,可笑的交错;啊,凄凉的燃烧。我为你迷惑,我为自己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