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会晤——记一场特殊的会晤
一拨人步履匆匆地穿过灰冷的大门,走过长长的大院,走进白色的围墙。几分钟后,又脚步匆匆地走出围墙,走过大院,走出大门,然后换下一拨……一拨又一拨,一拨只许五个人。进来的和出去的似乎中了魔咒,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表情,一样的愁眉不展。这样的表情上,画满了拘禁与尴尬,画满了不平与复杂。所有来到这里的人都是如此,仿佛生活在永远也见不到春天的漫漫寒冬里。
我是第三拨随着人流进去的。起步的时候,腿明显的有些颤抖。但一想到此次风尘返乡的目的,我便不能允许自己就这么轻易地乱了阵脚。为了稳定一下情绪,我抬头仰望着高远的蓝天,深深地吸了几口冷冷的空气,抚顺抚顺心口,然后茫然地穿过大门,走过大院,走近白色围墙内的玻璃隔板前。
玻璃隔板很厚,确切地说是堵厚厚的玻璃墙。尽管是堵厚墙,但丝毫没破坏玻璃本身所具有的透明度,只是无情地阻隔了对面交流的声音,剥夺了亲人、朋友握手言欢的快乐。
叔叔戴着一副花镜,手里紧紧地握着白色的话筒,规规矩矩地端坐在墙里,平静又似不平静。那头微白的头发,密密麻麻地记录着他憋闷已久的愁苦。婶婶站在墙外,紧紧地握着和叔叔一样白的话筒。一根弯弯曲曲的白色电话线,从叔叔的话筒上抻出来,穿过玻璃墙的圆孔,连接到婶婶的话筒上。叔叔爱怜地望着婶婶,嘴唇不停地翕动着。他的话只有婶婶才有权利听到。婶婶如获特赦般地把嘴贴在话筒上,低低地对叔叔哭诉着,嘱咐着。两行牵挂的泪肆无忌惮地向外喷涌。
见我走进去,叔叔惯性地向我招了招手,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叔叔,重重地点了点头。内心里很想大声地喊声叔叔,但却没有喊出来。这并不是因为周围有许多双陌生的眼睛,也不是因为我的嘴懒,而是因为环境的特殊。我把耳朵粘在玻璃墙上,想听听叔叔久违的声音,但无论怎样努力,还是一无所获。整整九个月没见到叔叔了,心里的想念与记挂一天重似一天。
见婶婶哭得伤心,我赶紧用双手抚住婶婶的肩膀,说着安慰她的体己话。叔叔又和婶婶低语了几句后,示意婶婶把话筒转交给我。我紧紧地握着被泪水打湿的话筒,只哽咽地说了几句让叔叔吃饱穿暖照顾好自己的话,便因抑制不住悲伤的情绪而泣不成声。婶婶的眼泪是涌出来的,我的眼泪是滚出来的。我好担心我们的眼泪会感染叔叔,好在叔叔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不堪一染。叔叔没有眼泪,看上去似乎这一切与他息息无关。不过从他游移、躲避的眼神中,我知道他的心里早已是泪雨滂沱。只是他不忍注视亲人流泪的双眼,不忍看到亲人因他的遭遇而感伤的愁容。我知道,他的眼泪早已在九个月的磨砺中风干成一枚坚强果了。
叔叔关切地问了问我父母兄弟及家里的近况,便示意我把话筒转交给下一个到访的人。白色的话筒在每一个到访者的手中顺次传递着,苍白但却充满关切的语言化作股股暖流,通过白色的话筒在叔叔与亲人之间循环往复着。虽然每个人只有三言五语的机会,但对于墙里的叔叔和墙外的亲人来说,也算是一种恩典了。
玻璃墙无声地固立着。这墙里墙外,就是两个不同的世界——两个自由与非自由的世界。放下白色的话筒,离开厚厚的玻璃墙,穿过萧索的大院,踏出灰冷的大门,自由便张开了肥硕的翅膀接纳着我。
经历了这样一场特殊的会晤,我最想说的一句辛酸的话就是:自由着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