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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花落复春秋,桃花夭夭愿难修

2013-12-11 11:25 作者:远影箫声 阅读量:2909 推荐1次 | 我要投稿

我心里摆有一个姐姐的位子,空了很多年,但一直留着。

也许是因了我对一切满不在乎却似乎又很在乎的缘故,我被兵团退送到父亲改造的干校;因了同样的原因,我又被父母轰出干校,独自一人回到北京躺在书堆里过着优哉游哉的日子,除了看书,什么事情也进入不了我的心里。好景不长,正值三月桃花初开,国家分配我随着17个复原大兵去了工厂。

我年龄最小,可比他们的军装多两个兜儿,多出的两个兜是装故事用的。进厂后的学习班上,自然而然的,我成了领导。党支部副书记雷桂兰前脚出去,大家后脚就围上我送水递烟,求我讲基督山伯爵的故事。不知道是谁出卖了我,我正绘声绘色的讲到伯爵去看海蒂,桂兰书记破门而入,阴沉着脸命令我去她的办公室。“战友大哥们,我先走一步了,挖出汉奸啊。”吹了一声口哨留在学习班的门里。

走廊的尽头,一位女工握着墩布吃力的来回擦着楼道向我这端慢慢背身而来,我于是溜达着看挂在楼道两边的批林批孔的大字报。有一篇不是,《打倒大资本家的女儿——陶桃》。我停下来仔细看看,不就是日记中悼念文革中含冤而死的妈妈,思念遣返扬州原籍投入监狱的爸爸吗,怎么就成了要复辟的反革命了呢?怎么就要打倒了呢?“哼,混账逻辑,狗屁文章!”静静的楼道回荡着我开始成熟的声音。女工直起身,转过惊愕的目光注视着我,一缕湿漉漉的黑发粘在她苍白清秀的脸颊,更显脸色苍白,如水般清澈的目光洒在我脸上,我心里有一点莫名的局促。“师傅,你好!”我轻声打个招呼,赶紧跨过粗壮的墩布头走向桂兰书记的办公室。我能感觉到她惊愕的目光留在我的后背,但,绝不是汉奸的眼神,因为她的目光水般清澈纯净。

桂兰书记只是蜻蜓点水的评了我几句,没有批,然后让我也给她讲个故事。《羊脂球》的事迹使我们变成可以交往的朋友关系。

半个月的学习班要结束了,结束那天照例要和工人阶级共同开一场批判大会。

会,在机加工车间开,大约六七十人吧,我们18个人坐在最前排。“把大资本家的黑女儿陶桃押上来!”随着一声喊叫,两个身穿蓝色工服的女工倒剪一位年轻瘦弱女工的双臂从车间的小门进来。

你?那个目光如水的她就是你吗?你就是陶桃?分明就是你,你就站在我的正前面,胸前挂着一个大牌子,“打倒资本主义接班人陶桃”黑黑的大字和猩红的叉子醒目的刺眼,拴着牌子的铁丝深深勒入你白净的脖子,黑发垂下的瞬间,目光的对视,我又看到那水般的清澈纯净……

无聊中,一个穿着油渍麻花工作服的中年男人叼着烟走到你前边,把两只破旧的黑棉鞋挂到你脖子上。你低着头奋力挣扎着,想摆脱掉挂在胸前的羞辱。那中年男人一把抓住你的头发向上拉扯,嘴角顺着烟屁泻出愚昧的得意。你的眼睛充满屈辱的泪水,霎那间又被胸中的怒火灼干,下唇渗出殷殷鲜血。“住手!不许侮辱人格!”我像疯了的狮子似的蹿上去狠狠一拳将那人打倒,扯下挂在陶桃身上的鞋子和牌子狠狠砸向那往起爬的东西。顿时会场大乱,从后边一堆蓝色工服中飞来的硬物砍到我的右眼角,世界立刻变成一半红色;“你这是为什么呀!”陶桃喊着扑到我身上,用手捂着我的右眼拼命护着我向门口挤去,“桃子,他就交给你了,快去医务室。”桂兰将陶桃和我推出大门。

伤口太深,还是去医院缝了三针。我头上裹上几圈纱布,军装上血迹斑斑,俨然一个伤兵,还赢得人生第一张病假条,三天,一个长假呀!心里美着咧开了嘴。

“你还笑的出来呀,都吓死我了,万幸没有伤着眼睛,”陶桃接过假条说“我送你回家吧。”

“那可不行!师傅,我、我家太乱,还是……”

“雷书记的话你不明白吗?再说,这衣服上的血迹,你会洗吗?”

“那、那、那让我骑车带、带着你吧?”

“这、这、这个嘛,”陶桃嫣然一笑,“姐姐答应你。”陶桃唇上点点血痕一如桃花洇红的花瓣带着明媚的阳光随着春风落入我的心底。我第一次近在咫尺地看到如此美丽的笑容,那一刻,我就给心里摆了一个位子,姐姐!

我乱糟糟的小屋在陶桃的手里魔术般的整洁明快了,我躺在床上拿了本《上尉的女儿》遮掩又一次的局促假装睡着了。陶桃端来一盆热水放到椅子上,隔着热热的水雾,我又看到一缕湿漉漉的黑发粘在清秀的脸颊,愉快的红晕驱走苍白。

“起来吧,我的懒弟弟,姐姐给你洗脸。”

“洗脸?这、这个我会,还是我自己洗吧。”我坐起身不好意思地躲闪。

“你会?真的吗?家里连个镜子都没有,你知道脸上哪有血迹吗?再看看你的脖子,黑的像车轴似的。大夫给你缝针时,我都脸红。”

“嘿嘿,这是兵团黑土地的纪念,舍不得洗呀。”

“真贫,你耍贫嘴的功夫是不是从你床底下那些书里学的?”陶桃细心的沿着绷带的边沿擦洗我脸上的血迹,“伤口还疼吗,肯定要留下疤痕,唉——”

“没事,不就是一个小小的疤么,也许更爷们儿了呢。”

“好了,低下头,姐姐洗你脖子上的黑土地了啊,瞧瞧,再不洗,玉米就发芽了。”

“不是玉米,是桃花要开了。”

“嘻嘻,还贫!”

陶桃纤细的手撩起温暖的水,痒痒的,使我想起儿时母亲给我洗澡的感觉;温软的手轻轻搓洗我的脖子,酥酥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也许,这就是姐姐给弟弟的感觉。不是也许,就是姐姐。

“姐姐!”我猛然直起身,望着陶桃情不自禁地叫道。

“姐姐,姐姐,你喊我姐姐……”陶桃注视着我,泪水充盈在眼眶中。

“嗯,你是我的姐姐,唯一的姐姐!”

我和陶桃坐在桌旁,聊啊聊。聊不够的往事,说不完的故事,相约来年三月一同去香山卧佛寺敬香,去罗汉堂寻找500年前约定的姐弟缘,去路旁的桃园看盛开的桃花。不知不觉,陶桃捧起普希金的著作轻声地给我诵读起《上尉的女儿》。一缕阳光斜斜的穿过窗棂洒在陶桃瘦俏的身上,耳边飘着陶桃愉悦的声音。陶桃,就是这样静静地坐在我心里摆放已久的姐姐的位子中,永久地这样坐着……

陶桃终于同意接受我给她的家门钥匙,因为我开口叫她姐姐了。

三天病假,很快就过去了。唯独我一人被分配到分厂。分厂实际上是专门生产3ak晶体管的车间,穿着白大褂工作的车间。分厂全是女工,我来了,终于有了男人,有了可以当作宠物似的宠着的小男孩。学习班的人都羡慕我,我却找桂兰要求回总厂,因为掏桃姐姐在总厂,总厂是星期五休息,而分厂是星期二休息,还要三班倒。看不到姐姐,我担心姐姐被人欺负。桂兰书记白了我一眼,让我老老实实在分厂呆着。从此,我开始怨恨桂兰,尽管我心知肚明她的好意,可是,我不领情!到了吃饭时间,我就骑上车偷偷去总厂看姐姐,假装去看学习班的战友大哥。汉奸就是可恶,不久,桂兰总是在吃饭时间来到分厂。

姐姐几乎每天去我家。但是,姐姐如同传说中的海螺姑娘,给我整理家务做好饭,便像清风一样飘然而去。

一天,我买了一个硬皮本给姐姐留言,还记得第一次留言,我就写到:“我有一个姐姐,名字非常美丽——陶桃。陶桃就是神话故事中的海螺姐姐,我总是看不见她,非常郁闷!”第二天我回到家就看到姐姐的留言:“亲爱的远弟:你是姐姐唯一的弟弟,是我现在唯一可以心有所托的弟弟,姐姐何尝不想天天见到你。只要弟弟安全就是姐姐的欣慰!”家里的留言本成了我和姐姐的两地书。与其说是两地书,倒不如说是我和姐姐共写着一篇日记更贴切。

姐姐娟秀的文字成为我心灵的慰藉,我似乎就从那时收敛文革的顽劣,告别了年少的荒唐。多了沉默,少了调侃,不再接受分厂金钗们的宠爱。

偶尔,我能在休息日和姐姐在一起,那是我最愉快的日子。姐姐给我讲她上大学的美好学生生活,我总是像小学生似的托着腮专注的听。姐姐讲累了,我就给姐姐捶捶肩,轻声朗诵贺敬之的《西去列车的窗口》。我们还去大院后边的小河钓鱼,姐姐给我做她家乡的酥鱼。每次和姐姐见面,姐姐总是首先用手轻轻地抚摸我眼角细细的疤痕,用嘴呼出暖暖的热气,忧伤便在姐姐如水般纯净的目光中伴着泪花。随着姐姐温软的手指和吹出暖暖的热气,姐姐的气韵就融进我的血液流遍全身流入心里。

八月流火的一天,我推开家门,习惯的先看向书桌上的留言本,映入眼帘的却是书桌上一摞书,留言本却不见了,墨水瓶压着陶桃写给我的信,信纸是留言本上那熟悉的横格纸。

“亲爱的弟弟:

感谢你在姐姐处于逆境时给予我的精神支持、保护和爱护。姐姐走了,不能再照顾我唯一的弟弟了。给你留下我初中到大学的课本。远弟,听姐姐的话,一定好好学习一些基础知识,相信总有一天会有用的,相信明天!明年的三月,我们不能一同去看桃花了。但是,年年三月盛开的桃花就是姐姐给你的祝福……

我们的日记本和《上尉的女儿》这本书我带走了,作为你送给姐姐的美好纪念吧。原谅姐姐的不辞而别。

姐:桃匆字”

泪水夺眶而出,本已被泪水浸湿的字迹又多了几处重叠的模糊。

几天,记不清了。我没有去上班,一个人呆在家里,不吃也不喝。心里简单的重复着一句话:“姐姐,带我跟你走吧!”

我眷恋香山,不是眷恋香山的红叶。桃花盛开,我要去罗汉堂去寻找500年前我和陶桃的姐弟情缘,我要顺着涓涓流淌的清泉深入樱桃沟寻找姐姐如水般清澈纯净的目光,我要穿梭在桃花园中寻找一如桃花洇红的花瓣带着明媚的阳光随着春风落入我心底的姐姐的微笑……

时光冉冉,冉冉时光。北京的三月,粉红的蓓蕾密密的挂满桃枝,花瓣轻轻张开的声音,送来姐姐给我的祝福,又一次唤起我沉淀在心底的思念:

花开花落复春秋,桃花夭夭愿难修,灼灼其华姐姐情,年年此时思悠悠。

陶桃,你在哪里?姐姐,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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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开花落复春秋,桃花夭夭愿难修》的评论 (共 1 条)

    • 邱嘉善:写的不错,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