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死不相往来
家里的关系向来十分紧张,现在在旁人看来好像也有些好转。在前年,妈妈和所谓父亲的战争愈演愈烈,以至白炽,已不争口舌,亦不动手脚,两人持续冷战。对所谓父亲,我一直没有过多的言语,不知为何,见到他,总是浑身不自在。妈妈因有太多无法诉说的委屈,全部倾泻在我和两个妹妹的身上。我虽然也有些抵制,但内心却是无怨的。因为她是我妈妈,所受之一切苦难,仅仅由于我们兄妹。
或许是为了逃避那个长不大的家,我不时会往爷爷奶奶那边跑,也只有那里才有我的一丝安慰。在妈妈和所谓父亲的战争中,他们是偏袒所谓的父亲,颇有些将我的拜访看作投诚。也因为我是长孙,他们对我疼爱有加。每次过去,我都会携两册书,大都是关于释道儒方面的。爷爷是位虔诚的信徒,喜欢这些,常常会与我畅聊至睡。有一回,他看着我带去的《道德经》,一边念着,一边为我解释着每句话的意思。虽然有时觉得未必全对,但还是认真聆听,恐漏了其中惊奇之处。当念到老死不相往来,他忽然说,人老了,甚用呢?我不禁哑然,暗笑爷爷这句的解释离谱非常,简直谬之千里。爷爷再念了几句,就不再往下,望着红砖墙壁,久久发呆。
妈妈知道我近来常往那边跑,显得十分不痛快,每次回去,总要发作一番。我不想惹她生气,渐渐地,也不去那边。倒是爷爷割舍不下,趁妈妈不在家里,会偷偷地来看我。他知道我那段日子身体不好,心情也极差,便会拿些自己不舍得吃的补品给我,顺便在一边开导我的心理。都是些道家消极避世的理论,我不喜欢,但看着现状,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妈妈知道爷爷来看我,虽然不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并不十分乐意的。因为爷爷奶奶对所谓父亲的纵容,使她饱受辛酸。她是我妈妈,我理解这些,有时心里有些疑问,也并不说什么。只是,有意地和爷爷奶奶疏远许多。其间,发生了许多事情,也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清楚的。
不知何时,妈妈和所谓父亲已经冰释前嫌,起码表面看来是如此。但我对所谓父亲,始终无法谅解。嘉姐说,你妈妈终究还是爱你爸爸的。我心里不是滋味,感觉自己一直以来就是活在这巨大的谎言中。不过家里却也变得平静许多,虽然只是一滩死水,苟且地活着,但总比掀起滔天大浪要好的多。妈妈似乎对我存着歉意,或许是母性的光辉对我天生的爱,还是因为我年纪也大了,不管什么事情,也不对我过分的苛责。每次回去,她总会劝我去看看爷爷,说他一直挂念着我。但我再也没到爷爷那边去。妈妈变成这样,全都因为所谓父亲,不管他是好是坏,总能影响着妈妈的性情。
想起来,也有一年半左右没见到爷爷了。中秋回去,带了一盒月饼,我和妈妈吃了一个,一人一半,奶油巧克力馅儿的。妈妈说,爷爷没吃过,叫我把余下的送去,我笑着推脱。吃团圆饭的时候,我一直在看着电视,也不知播些什么内容,笑个没完。妈妈叫我吃饭,我也不答应。过了一会儿,远在缅甸的小叔打电话来,因为不知道我改了号码,打到所谓父亲的手机上,老三拿来给我接了。听说了我鼻子不舒服,又知道我心里一直纠缠着苦恼,慰问几句。但我因为他在妈妈和所谓父亲的战争中,对我妈妈颇有微词,与他说话的语气总是冷冰冰的。
等他们吃过了,我才去收拾残局,独自喝了两瓶闷酒。又叫老三把月饼给爷爷送去。回来说,爷爷奶奶出去了,月饼放在他家里。我点点头,躺在床上,从书架上抽出一本《罗生门》,随便翻了几页,全无心思。又给一位博友活在书里打了几通电话,聊了好久。原来同是天涯沦落人,她的中秋也过得不开心。因为她说要写词,所以教了她一些词牌格律,又填了一首《阮郎归》予她。另外交代她向我们另一位博友小涓问候一声。不知何时合眼,恍惚中知道妈妈在我身上盖了件衣服。
下一次回去,听妈妈说,爷爷在中秋过后的星期六来看我,在楼下站着喊我的名字。他以为我那天放假,可我恰好不在。他拿着那日老三送去的月饼,特意留了几个,说我们没吃到。又拿着些钱,说是要凑着给我鼻子开刀。他最近因为小姑的事情,来回奔波,加上旧疾缠身,体质每况愈下。妈妈还是劝我去看看爷爷,说,老人家想看你,甚干不让伊看着呢?我心里一片酸涩,害怕这将成为我一生的遗憾。但我还是不曾去看他。
这几日忽然想起和爷爷一起读《道德经》的日子,读到老死不相往来,他忽然说,人老了,甚用呢? 蓦然懂得,这是他风烛残年之际,对人生凄凉的感叹。人老无用,再也不是儿孙的守望,只有一个人冷冷清清的过活。他一直想着我,一直盼望着我能够去看他一回,也让他能够好好看我一回。但我无法放下以前的一些事情,至今始终没有在去看他,尽管我也惦记着他。
08.10.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