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条青梅竹马的狗

公司夜里遭贼，我恨恨道，得养条狗了。没想到才过一周，两条小狗竟然神奇地出现。

最先发现它们的是厨子。半夜三更的，他听到外面有嘤嘤的声音，好象孩子奶声奶气的哭泣。打开食堂的侧门，就发现两条小狗蜷缩偎依在台阶下。那是两条刚断奶的小狗，一公一母，一黄一白，从样子和毛色分析，应该是纯种的土狗。大家很纳闷，这周围铁门高墙，山丘连绵，它们是怎样凭空而降的呢？

这两条初来乍到的狗崽子，胆子很小，一找不到，靠得住是躲在床底或者哪个角落了。后来厨子报销狗粮，我哈哈大笑，因为单子上赫然写着：警犬饲养费用。大伙都笑，摇头道，就这狗样还警犬呢！看紧点，别乱跑出去被人捉掉吃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狗也得有名字。我说，黄狗就叫“旺财”吧，典故出自周星弛的电影。厨子叫小白狗“来米”。方言中米米就是钱，“来米”和“旺财”是一个意思。

这两条小狗令大家爱心澎湃，开餐时有好吃的总是先扔给它俩。要是哪天忘了，来米就叫唤起来，吧嗒着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你抗议。它灵巧敏捷，得到的照顾就多些。有人看不过，特意把食物抛远点，给一旁呆望逡巡着的旺财。旺财实在太笨了，还在东张西望嗅嗅停停呢，如同武侠小说描写一般，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来米已经叼走了地上的肉骨头。

得到的宠爱和食物都多些，来米长得很快，相形之下，旺财就瘦弱了。这两狗并一块，明显小母狗来米要大一号，充满活力，而小公狗旺财身量要小一号，傻不楞登的样子。我有时想，叫来米旺财确实俗了点，还不如叫黄蓉郭靖贴切。

它们吃饭在一起，睡觉在一起，玩耍在一起，好象李白诗中言，“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俩小无嫌猜。”来米总是很霸道，经常扑倒旺财，咬它的耳朵、尾巴。有一次还装模作样地要爬到旺财身上去，惹得大伙笑个不停。

但旺财还是英雄救美了一回。一天傍晚我出办公楼，旺财跑过来咬裤角，踢也踢不走。我很奇怪，因为来米喜欢缠人，旺财通常不太亲近。它“汪汪”叫两声，转身一溜小跑，跑几步停下来回头望。我跟到车间马上明白，因为门里传出狗叫和抓挠声。原来工人没注意来米，下班后把它锁在了里面。我叫人翻窗户弄出来米，它瑟瑟发抖，看样子吓坏了。旺财讪讪地围着转，伸舌头去舔它的脸。

这两条青梅竹马的狗飞快长大，只几个月就半大不小了。在我们的训练下，来米学会两腿直立，旺财勉强站几秒就要趴下，依然是一个乖巧一个笨拙。但雄性的骨架天生比雌性大，不知不觉间，旺财的个子就超过来米。

来米发现撞不翻旺财了，就用前爪挠，象猫一样！旺财实在避不过，就回头咬，轻轻地，好象小情人间的打闹。但有一次可能真把来米咬痛了，它暴怒地追得旺财一通乱窜，到开饭时间也不敢出现。

青春岁月的活泼与天真，很快让来米付出沉重代价。它胆子大，经常溜到大门外的公路旁，看过往的车辆与行人。旺财如同一个忠实的保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头，或者蹲在一旁凝视。如果这是两个人，他们会明白各自的心思吗？

但有一天，来米不见了！起初大家不以为意，以为它玩累了就会回来。旺财无精打采，饭也没咬几口。第二天第三天，来米还是没有出现。显然，它一不小心落单，被人捉走了。现在临近年关，狗肉走俏，很贵的。

来米失踪后，旺财变得焦灼暴躁，开始在厂区乱窜，跑到公路边狂吠。它会突然从草里窜出，吓人一大跳。它会突然疯叫，吓得行人戒备地绕道。都看出旺财要出问题，有人想趁早宰了吃，被我止住。

奇迹一直没有出现，来米永远消失了。或者，早成了肥田的土。只一个月时间，壮实的旺财就瘦得只剩骨架。它不再叫了，也不再乱跑了，常静静地趴着，或者搭拉着头低垂着尾缓慢晃悠。如果你见过心碎的人，只怕都如此！如果你养过狗，就会知道，它们的爱赤裸裸，它们的哀伤无遮拦。

哀莫大于心死，旺财越来越呆滞。是在思念来米吗？或者，在责备自己没有保护好它！兽医检查不出病症，搔搔头还是给它打了一针。但有些病根在心里，汤药针灸怎能及？

打针后不久，旺财瞎了，不再吃东西。好好的眼睛，怎么说瞎就瞎？你永远搞不懂这世间的因果联系。我找到它时，它正卧在一汪冰冷的污水中，不理会周围的人，不理会机器的轰鸣，不理会飘来的菜香，也不理会冬日的阳光。

过几天气温陡降，旺财就在夜里悄悄走了。它被埋到了一棵茶树下，生前与来米经常玩耍的地方。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狗生死相许！

这话我没有说出口，因为怕听到的人会笑，问，狗也有爱情吗？

其实所有的生命，都行走在生与死之间。因为有爱，这旅程才如此不同。在上帝眼中，狗的爱情也许更热烈、真挚、纯洁！

天下起了大雪，我隐约听到犬吠，打开门却什么都没有。它们秋来冬去，一生都没有见过雪。若还在，应该欢快地嬉戏于这银白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