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的黄昏

“妈妈，你在等一个人吗？”

“是的，我在等你的爸爸。”

“爸爸……，他在哪里呢？”

“在很远的地方，他寻找他的爱情。”

又是一个黄昏，晚霞烧着半边天，红彤彤地落入水中，像血染成的。每当这时，七姐便会带着女儿站在渡口，看着过往的船只。四年，已经四年。不管风雨。

四年前，也是一个黄昏，在同样的渡口。那个男人，坐在船头，戴着磨边檐帽，穿着褪色风衣，叼着杂牌香烟，一身落魄，向她驶来。船靠岸，他还未下来。她抑不住心跳，已经紧紧抱住他。久违了，他身上浓烈的男人气息。

“姐，我回来了。”

“我知道，我知道有一日你会回来。”

烟头落地，被风吹得一亮一亮的，最后熄灭。她抓过他的手，飞快地往家里跑。他的手依旧是那样，粗糙而温厚。屋里，女儿正躺在襁褓中酣睡，哈喇子流得四处都是。他低下头，在她额上留下一个吻。

“这是你上次离开，我给你生的孩子。”

“姐，这些年辛苦你了。”

男人的手，穿过她浓密的头发，沉重地叹息。而她，却始终微笑着，如明月般皎洁。她从未有过悲伤，只因她知道，她还有一个男人。不管他走得多远，总有一日，他会回来。可是，她却不希望因为她，而使他难过。所以，她总是微笑。有时候，他可能会忘记她的样子，但他不会忘记她的微笑。

“孩子还没名字，给取一个吧？”

“……就叫千寻吧。”

“我一直叫她盼儿，现在总算有一个正式的名字了。”

男人眼睛湿润了，半天没有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她抬起头，慢慢抚摸着男人刚毅的脸庞，参差的胡渣子，扎得她手心生疼。他老了，这些年，他苍老得很快。蓬乱的头发里，隐隐还可以瞧见一些银丝。

夜幕降临。七姐准备了满满一桌，都是他喜爱的食物。男人却仿佛没有胃口，夹着一支香烟，独自对着窗口。窗外是一片连绵的山，而山的外面，还是山，更多的山。可是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天空连月亮都没有。只有远处的几点灯火，兀自不肯入眠。

“什么时候走？”

“明天。”

她什么也没说，默默地为他准备着路上的干粮，和备寒的衣物。或许他根本不需要，而且也撑不了多久。但她知道，他是她的男人。这一点，时间和地域都无法改变。

男人没有看她，始终注视着窗外。他深邃的眼睛，仿佛要洞穿这黑夜一般。女儿很安静，喂了奶水，早早地就睡下了。他扔下烟头，踩扁。

“只要我找到爱情，我就回来陪你。”

“我相信，我一直都在相信。”

明天，他真的走了，他站在门口的老槐树下，抽完了最后一支烟，头也不回地走了。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和他来时一样。她拿着女儿的手，朝着他离去的背影不停挥动，直到再也看不见他。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追上去大声喊着。

“我等你，我会一直等你……”

男人也许听见她的声音，但他不会回头；也许根本无法听见。风起了，他扔在槐树底下的烟头早就熄灭了。他留在这黄土地上的脚印，总有一日，也会消失。而她，却还会记得，她要等他回来。

这时，夕阳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七姐才刚刚从自己的思绪中出来。摆渡的船只都已经离开了，河面显得空荡荡的。遥远的天际，不时地传来几声哀雁的鸣叫。让她觉得，起码她还是幸福的。

“妈妈，爸爸不会回来了吧？”

“不，他会回来的，只要他找到他的爱情。”

“可是，太阳已经下山了。”

“明天，明天太阳会照常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