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居情思
在渭北旱塬的一些地区,如今还留有远古土城的遗迹,城垣和庄稼地已经变得浑然一体,外表也不容易招人注意。但是只要走近前来,就会发现那些断垣外围竟然有数丈深的壕堑,杂树丛生,阴森可怖。内城因何荡然无存,其原由不得而知。
然而每每在乡民的犁铧勤勉地掀动着这片沃土的时候,难免会翻滚出一些上古的残砖破瓦,偶尔也有几枚锈迹斑斑的古铜钱,惹得外乡人眼馋。县镇上的每一届领导几乎都在这里大搞过旧庄基还田,推土机不止一次在半夜撞倒了古墓厚重的砖石,损坏了业已腐朽的棺椁,村里有不少人事后见到了死者的骨殖和发丝,风化了的锦帛和断裂了几截的剑器。
我的故居就曾安身在这样的老城里。站在低矮的土墙豁口,就可以把城中的景致一览无余。土城方圆数十里,唯西北角的城墙保存得相当完备。故居在高高的城墙跟底,像个孩子似的依傍着母亲。我不晓得我的祖辈何以会来到这里,要知道在偌大的老城里数十年来仅仅只有我们一家人!到我能记事起,祖父因为保护一个前清的墓冢被歹人打折了双腿。父亲早已在先前倚崖而凿的那孔破窑洞里堆满了柴禾,另外平出一块方地来盖了几间普通的瓦房。光阴荏苒,我进城工作前那土坯墙就已斑驳不堪,长长的裂缝里有鸟雀们的窝巢,墙跟下有老鼠打钻的好多洞眼,使后院的长蛇亦可自由穿过,有时老鼠还藏匿在屋内的风箱呢。
前年我们老家迁搬到了整齐划一的新农村,告别了故居,在复垦的生土地里父亲种上大片大片的油菜,给生满野草的祖坟上又添了些许瓦砾,变卖了不少树木,留下空荡荡的老城。但就是这样的老城故居,至今仍然铭刻在我的脑海里,留下无法磨灭的记忆。尽管我的父兄乔迁新居欢天喜地,可身在喧嚣吵杂、物欲横流的城区的我却常常找不着北,这时候,我不由自主的会抽空回去,对着老城默默伫立。特别是在夜晚,蓦然看到田间瓜棚里的灯影,心情就免不了十分激动,回忆像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小时侯,我和弟弟晚上就在煤油灯下作题,第二天到校后,天还未明,我们又把那盏灯取出来用.天亮了,我们瞧着对方被灯烟熏得黑乎乎的鼻孔忍俊不禁。忘不了故居屋檐下嗡嗡舞动的大黄蜂;忘不了后院老杏树上的粘胶和成群的蚁虫;忘不了用榆树的"榆钱"蒸出的菜团那么香嫩可口;忘不了城壕里"马脸枣"味道分外绵甜;忘不了砸吃青核桃时把手指和嘴唇染得黄黑,像个丑八怪似的;忘不了紫红的小桑葚也难得逃过挠钩的敲击;忘不了待到秋深时分“软枣”在枝头被寒霜杀得甜软了方去抢摘;忘不了对弯若虬龙的"毒梨树"系上两根粗绳悠悠荡秋千用;忘不了院中宽大的石槽盛满了清水,水被阳光晒得热乎乎,我懒洋洋地泡洗……
如今这些散乱的记忆在我对故居怀旧的情结里那么温馨、那么珍贵,使我念念不忘阔别数十年的故居,并对之铭心刻骨。其实更重要,也是鲜为人知的原因恐怕是我时刻怀有对往昔苦难岁月的深深感恩,是我难忘生活在故居的我的祖辈那种百折不挠、甘于清贫、乐观自信;也是故居让我漂泊在城区的孤寂焦躁的灵魂得以甘霖般的滋润抚慰。啊,我的老城故居!
忘记过去就以为着背叛。在城市混不动的时候,偶尔想到生命中曾经有过的经历不失为一件快事(作者自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