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泪的红蜡烛
从上大学开始便离开了县城,开始独立的省城生活,结婚生子,离开省城,工作于滨城一晃十七八年了,回乡省亲少之甚少。前几年父亲患了老年痴呆症,渐渐地记忆模糊起来。这回我赶回老家去看他时,他坐在竹椅里,一下子廋了很多,目光呆滞,不知我从哪里来,不知我来干什么,甚至可能不知我是谁。不再谈家事,不再谈孙子孙女,只是对着我诉苦,苦的泪流满面。
微风吹乱了父亲的满头白发,如同故乡的天空飘满愁絮,照顾他的母亲更是骨瘦如柴,仿佛木乃伊一般,患有糖尿病的她显得更加刚毅,俨然一看一尊瘦骨粼粼骨雕……
母亲年轻时没有文化,是工厂一名翻砂工,一天翻砂10余吨,工余时间到东大岭採 红薯,马铃薯,野菜卖给人家以维持家计,年过花甲的她视乎忘却了她给我的那份爱,但故乡的天空不会忘记:是母亲那一双勤劳的手支持我的学业,给与我学习工作的动力。
童年苦涩,夏夜却是美妙的。暑热散去了,星星出齐了,月亮升起来,柔和的月色洒满了我们的小院,这是孩子眼里最美的时辰。母亲忙完了一天的活计,简单的梳洗之后,换了一件布褂子,在院中的干草堆旁,搂着我,唱起了歌谣:
“月亮出来亮堂堂,打开楼门洗衣裳,洗得白白的,晒得脆脆的。”
“月姥娘,八丈高,骑白马,戴羊刀;羊刀快,切白菜;白菜老,切红袄;红袄红,切板菱;板菱板,切黑碗;黑碗黑,切坟堆;坟堆臭,切腊肉;腊肉腊,切苦瓜;苦瓜苦,切老虎;老虎一翻眼,七个碟子八个碗。
“月儿弯弯像小船,带俺娘们去辽南,飞了千里万里路。凤凰落在梧桐树。凤凰凤凰一摆头,先盖瓦屋后盖楼。东楼西楼都盖上,再盖南楼遮太阳。”她的声音就像三月的和风,辽河的水流,小院立即飘满她那芳香的音韵。
那时,我们家过着清贫的日子,但精神是丰腴的。辽河水汁浴我的家乡的五谷,汁浴着每一支歌谣。母亲没有文化却天资聪颖,一听就会。母亲把故乡给予的爱,亲人给予的爱,融为伟大的母爱,伴着月光给了我,让一颗混沌的童心豁然开朗。
母亲唱累了就给我讲嫦娥奔月的故事,讲牛郎织女天河相会的故事……高深莫测的夜空竟是个神话的世界。明月已至中天,母亲沉浸在如水的月色里,像一尊玉石雕像。沉静片刻,她又吟唱起了幽默风趣的童谣,把我的思绪从天上引到人间:
“小红孩,上南山,割荆草,编箔篮,筛大米,做干饭。小狗吃,小猫看,急得老鼠啃锅沿。”
“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喝,下不来——老鼠老鼠你别急,抱个狸猫来哄你。”
“毛娃哭,住瓦屋。毛娃笑,坐花轿。毛娃醒,吃油饼。毛娃睡,盖花被。毛娃走,唤花狗,花狗伸着花舌头。”
民谣童谣唱过了,我还不想睡,就缠着她给我说谜语,让我猜。母亲说:“仔细听着:麻屋子,红帐子,里边睡个白胖子——是什么呀?”
我问:“往哪里猜?”
母亲说:“往吃的猜。”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硬是解不开。母亲笑着说:“你真笨,这是咱种的花生呀。”
母亲不识字,却是我的启蒙老师,她在月光下唱的那些明快、流畅、含蓄、深刻的民歌童谣,使我展开了想象的翅膀,飞向语言的王国,小学,初中虽然不好学,不上进,却是凭着儿时的基础游刃有余。但是也有例外,初考时候,没有考上省重点。那个时代,父亲已经病退多年,工资多年不到位,哥哥将要成家,全靠母亲一人维持,捉襟见肘,尤实不想再拖累家里。但是母亲毅然决然地让我复读,再次攻考重点高中,我无语地流泪,于次年考中生重点。高考时同样事情有发生了,母亲又一次毅然决然 让我复读,但是我看的出家里的压力和母亲的身体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承受了,我选择了一个劣一些大学。
母亲让我明白道理,让我长大成长,我感谢母亲!望着母亲骨雕一样身材,无微不至对老年痴呆父亲的照顾,我流泪了。照顾父亲难道不也是我们做儿女的责任吗?
望着父亲依偎母亲的身边,我越发感到母亲是蜡烛,一株流泪的红蜡烛。
母亲在我的记忆,在我心中却永是那一株流泪的红蜡烛…… 徐虹于2014,2,14,口述 祁贺昕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