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对是错之四、五、六
文/石柏甘泉
四
陈智是盼盼和吴梅一起在回沿河的客车上认识的。那是一个多月以前,放五一长假的那天,盼盼和吴梅坐上了从滨海市到沿河县的客车。车上沙丁鱼罐头似的,很多人没有座位,盼盼和吴梅也不例外。人们的身体亲密地挤在一起,脸上却都是严肃的表情,对比分明,滑稽无比。盼盼和吴梅两个年轻漂亮的女孩的身体挤在这一群多是异性的肉丛中间,却是难受异常。她们不时用眼睛白那些挤来挤去的不怀好意的男人。
她们这种困难的状况没有持续太久,一个高大的男孩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主动和她俩搭讪:“你俩坐我的座位吧?”
“这怎么好意思呢?”吴梅看着男孩的大眼睛说。“是啊,还是你坐吧。”盼盼也说。
话虽这么说,站起来的大男孩占据了她们俩的站位,她们俩随着车摇动的惯性,一下子被甩坐在空出来的座椅上。盼盼坐在座位上,吴梅坐在盼盼的大腿上。
盼盼和吴梅都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确实舒服多了,尤其是身边有个足有一米八五的阳光大男孩,再把两条长长的手臂掉在头顶的把手上。简直就是给她们俩圈出了一个安全的小空间。不,这个空间是属于他们三人的,他们很快就热闹地聊起来。
“我叫陈智,在医学院读大三,你们也是学生吧?”
“是啊,我们是幼师三年级的,我叫吴梅,他叫张盼盼。”
“当幼儿老师挺好的。”
“哪有医生好啊,医生挣钱多。”又是吴梅抢着说。
“你们俩也到沿河吗?”陈智把眼光特意投向吴梅身后的盼盼,显然他是希望盼盼回答。
“是啊,我们俩都是沿河的,我俩在沿河一中就是同学。你是沿河的吗?” 又是吴梅抢着回答。
“我初中也是沿河一中,不过,算一算,你们可是我的小小师妹了,我都到沿河一高,读高三了,你俩可能才入沿河一中读初一。”
盼盼虽然一直旁听着他们的对话,但听到陈智说她们俩是自己的“小小师妹”时,突然,对眼前这个男孩产生了砰然心动的亲切感。也许,女孩爱上男孩真是一瞬间的事。
“有人说,你们医学院的学生,得敢背死尸,是吗?你们不怕鬼吗?”
盼盼终于开口了,但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陈智笑笑说:“噢,是有人体解剖课,当然得接触尸体。我们学医的,自然是无神论者。”
五
如果不是陈智的妈妈,可能盼盼和陈智的爱情早已经是现在进行时了。
那天下车之后,他们三人互相留了家庭住址,和家里的电话号码,年轻人是很容易交上朋友的。原来,陈智的家离吴梅家只隔两条街,与张盼盼家只隔三条街。县城本来很小,他们也很纳闷,为什么他们以前竟然从来没有遇到过。
分手之后的那天晚上,盼盼就接到了陈智打来的电话。说明天是五一劳动节,也是他二十二岁的生日,他想搞个同学聚会,聚会地点就在他家,因为,他的爸爸、妈妈都是县城里最好的县委招待所的大厨师,是经常给县长等领导做菜的。这次,陈智想让同学们也享享县领导才能享受到的口福。陈智说让盼盼叫上吴梅一块儿来。
当盼盼打电话邀请吴梅一块去陈智家时,吴梅因为陈智没给自己打电话,有点不高兴。不过,第二天,还是和盼盼一起来了。
陈智家是一栋三间的平房,还有个小院子。一进院子,她俩就被热闹的情绪包围了。
男生、女生,遍布他家的小院,有的帮忙支桌子,摆餐具;有的在葡萄架下弹吉他,唱歌,跳舞;有的在热闹地谈话……原来,陈智把这次回沿河老家过节的所有高中同学都叫来了,足有十五六个人,他们现在都在外地读大学。
陈智把盼盼和吴梅请到院子中央,大声对同学们说:“这两位是我在回沿河的客车上认识的小师妹,初中也是咱们一中的,现在在滨海幼师读书。”陈智说完,大家竟鼓起掌来。
有个瘦高个男生还大声说:“怎么都这么漂亮啊!怎么漂亮的都让陈智给遇上了呀?”虽然是句玩笑话,但却是真的,盼盼和吴梅确实是到场的所有女孩中最漂亮的,而且还漂亮得多。
陈智大声回应:“小喇叭,闭嘴,别乱开玩笑啊!”然后,又回头对她们俩小声说:“别介意,我这个同学就爱瞎胡说。”
年轻人相处起来是容易的,盼盼和吴梅很快消除了局促和不安,融入到大家的欢乐里。
她们很快就成了唱歌跳舞那堆人里的中心,唱歌跳舞当然是幼师学生的强项。
陈智突然在远处向盼盼招手,示意盼盼过去。盼盼悄悄地来到陈智身边问:“什么事?”
陈智说:“你有兴趣到后厨欣赏欣赏我爸妈的厨艺吗?”
盼盼说:“当然好了。”
陈智拉着盼盼到了后厨。只见两个穿着正规白色厨师服,头上戴着白色镶红边厨师帽的中年男女,在五颜六色的菜肴中间忙碌着。一看就知道是陈智的父母,陈智和他的爸爸一样高大,但长相很像他的妈妈,他妈妈身材瘦小,是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真没见过,谁家的父母穿着正式的厨师服下厨房做饭菜的,真专业呀。盼盼觉得很好奇。
陈智对父母说:“爸爸妈妈,这是我昨天跟你们提过的盼盼,她对厨艺感兴趣,我带她来看看你们做菜。”
“叔叔、阿姨好,我给你们打打下手吧。”盼盼说。
陈智的爸爸妈妈停下忙碌,映入他们眼帘的真是一对绝佳般配的璧人。单从身高上说,陈智一米八五,盼盼一米七。如果这一对儿,牵手走在街上,羡慕的回头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陈智的妈妈上下打量盼盼,两眼发光。盼盼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害羞地低下头。
陈智的爸爸憨厚地说:“做饭有什么好看的,你还是到院子里和同学们玩吧,在我家玩得高兴点,别拘束。”
陈智的妈妈赶忙说:“你叔叔说得对,不用你帮忙,你玩好,这点活儿,我们俩一会就忙完了。”说着,她走过来,拉着盼盼的手坐下,眼睛里写满了满意。
她问:“你的爸爸妈妈在哪上班?”
盼盼迟疑了一下,回答:“我们老家是农村的,他们以前是跑运输的。不过,他们都去世了。”
“啊?真没想到。”
“你父母的岁数肯定没我们大。”
“爸爸三十六岁就出车祸去世了,那年我才十岁。我十三岁的时候,妈妈也因病去世了。我现在和县城里的姑姑一家生活。”
本来,盼盼是最不愿意别人打听她父母的事的。她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以这么快的语速揭开自己的挚痛。不过,她觉得,今天,她应该这么如实说。说完之后,她认真地留意着他们三人表情的变化,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已经练就了盼盼极强的察言观色的能力,她能通过一个人的表情,准确地窥视这个人的内心思想。
陈智的表情是变得惊愕和怜惜。
他妈妈的表情是变得暗淡,他爸爸好像有些不知所措。盼盼敏感地意识到,陈智妈妈爸爸的心里一定在说:“可惜了,这姑娘的命太不好了,即使小模样再好,我们也不愿意找这么命硬的儿媳妇。”
不过,盼盼听到的却是:“哎呀孩子,对不起呀,我们不知道,我们不该问的,我们可没想戳你的心窝子,你别伤心啊。”
陈智妈妈这么说的时候,紧紧地握着盼盼的手,可盼盼没有感到丝毫的温暖。她眼泪含在眼睛里,克制着,不愿意掉在陈智妈妈的手上。
这时,吴梅跑了进来,“陈智,你把盼盼藏哪去了?”
陈智妈妈说:“又来一个漂亮姑娘,快给妈妈介绍介绍。”
盼盼借机赶紧起身离开了厨房,她偷偷擦掉眼泪,回到院子里欢乐的年轻学生中间。
她不知道陈智是怎样介绍吴梅的,但她知道,陈智的妈妈、爸爸肯定认为吴梅是个比她命好的姑娘。虽然,吴梅的父母都是普通工人,但人家毕竟是健康地活着,吴梅就是个幸福的全乎孩子。
被长辈说命不好,对盼盼来说已经习惯了,甚至还有人说,她的父母都是被她过硬的命克死的。
盼盼是多么希望陈智的父母,和这个小县城里绝大多数的长辈,不一样呀!他们如果不迷信该多好呀!
可是让盼盼绝望的是,陈智爸爸妈妈打量准儿媳样的满意眼光,再也没有光顾过自己,好像给了吴梅,或者给了陈智其他的女同学。盼盼暗暗决定:“从此,自己一定不会再对陈智动一点心。因为,自从她失去父母,成为孤儿之后,她就从来没再任性过,从来都是揣摩着长辈的心思行事。”
陈智爸爸妈妈精心烹制的县城里最美味最讲究最上档次的一桌子名菜,盼盼都是味同嚼蜡。吴梅却吃得津津有味,还说了一堆的恭维话。
好不容易熬到众人尽兴席散,盼盼真想一下子奔回家。没想到,在分手的时候,陈智悄悄地塞给她一张小纸条。
与兴致极好的吴梅分手后,盼盼在进姑姑家门之前,打开了那张小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盼盼,我替我的父母向你道歉,他们不该问那么多。我想告诉你,我是学医的,我并不信命。还有,你并不缺乏爱……”
盼盼的眼泪终于像断线的珍珠一样,落在这张匆忙写成的小纸条上。盼盼知道,陈智是懂自己的。“作为东道主,他今天要忙着招呼那么多同学,那么多男同学邀他这个寿星老喝啤酒,他喝了不少,他是什么时候写的这张纸条呢?纸条的最后他说我不缺乏爱,后面的省略号是有很深的含义的。难道他也像我爱他一样,在这么短的时间就爱上我了吗?”
盼盼怀揣着许多心事,走进了家门。
姑姑见她脸色不好,问她是不是病了。
盼盼说:“不是,就是想到农村的大姨家呆几天,也给父母上上坟。”
姑姑说:“这次,你就放七天假,我和你姑父,还有大红、二红都挺想你的,你就别去农村了,等放了暑假再去吧。”
大红、二红也一人拉着盼盼的一只手摇着:“不让姐姐去”,“姐姐别去。”
这是姑姑家正上小学的两个女儿,她们小的时候,盼盼就帮忙看着她们俩,彼此感情很好。
姑父也在一旁笑着说:“还有一个多月就放暑假了,还是等暑假再去吧。”
盼盼说:“放暑假的时候,我就毕业了,找了工作,就开始上班了,今年就享受不到暑假了。你们还是让我明天去吧。我在学校的时候,大姨打了好几次电话,说很想我,让我五一放假务必去她家看看。”
姑姑一家看盼盼这么坚持,也只好依了她。
六
盼盼知道,第二天,陈智准会来找她,也许,女孩子渴望的爱情就此开始,但是,这个爱情应该开始吗?盼盼也不知道,脑袋里很乱。所以,清晨,她就起身出发了。
她把五一长假在农村的大姨家几乎全部消磨完了,假期最后那天的上午,她从大姨家坐车回到自己老家的那个村子,来到西山父母的坟前祭奠,她告诉爸爸妈妈,他们的女儿马上就可以工作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她让地下的父母放心,她会努力活好的……说累了,哭累了,盼盼恋恋不舍地离开父母的合葬墓,踏上了返校的客车。“如果父母都活着,看到自己长大了,即将工作了,那该多好啊!为什么命运对我这么残酷呢?”盼盼一路上都想着这个问题。
盼盼前脚刚踏进宿舍的门,吴梅后脚就来了。
“哎呀,盼盼,你怎么去农村你大姨家了呀?”吴梅嚷起来。
“我差不多天天给你姑姑家打电话,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不信,你问你姑姑。你可好,在你大姨家呆了整整一个假期。”
“我好久没回农村了,就想多住一段时间。”
“农村有什么好玩的?我告诉你吧,我和陈智他们还去浴沟旅游了呢,那里号称‘北方小桂林’,水特多,特清。离咱们沿河其实也不太远,就是咱们从来没去过。陈智的那帮大学生同学们,特别会玩……”
“对了,他们都打听你为什么没去?尤其是陈智,问我不下一百次了。”
“你和陈智一起坐车回滨海的吗?”盼盼突然问。
吴梅说:“我本来和他说好了,上午九点在汽车站见面。可是,左等右等他也没来,我怕返校晚了,就自己坐车先回来了。”
终于打发走了叽叽喳喳的吴梅。盼盼坐在自己的床上静静地想:“为什么自己要躲呢?自己就快二十岁了,还没有恋爱过,难道自己不渴望陈智那样的白马王子吗?如果自己没有逃避,现在就不是这样的落寞,把初恋献给陈智,感觉该是多么美妙呀!难道自己就不担心陈智被吴梅抢走吗?如果陈智和自己真挚相爱,陈智的爸爸妈妈也不会那么在乎那个看不见摸不着的,荒诞的命硬的说法吧?”
“他们不但会在乎,而且会深信不疑,自己从小生活在那个打卦算命成风的闭塞的小县城,还从来没见过一个不迷信的成年人。我为什么非要找这个小县城的圈子里的人呢?还要巴望人家父母的赦免,就是真的有命,那命不好,也不是自己的错。陈智虽然好,可哪一个人不受父母亲朋的影响呢?没有父母支持,亲朋祝贺的爱情,能甜蜜吗?我为什么要往烦恼里钻呢?我为什么不找个滨海市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