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醒吧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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蒙地费拉特侯爵肯拉多—统领巴勒斯坦境内提尔都市的义大利贵族。他靠着自己的 辩才,鼓动耶路撤冷国王集伊、神殿骑士团与圣约翰骑士团的两位总长、以及的黎波里 伯爵雷蒙,导致众人与理查相猜忌。
如今,他正在班师回提尔的路上。从雅法到提尔,中途还有亚克这一站,肯拉多打 算明天抵达亚克之后稍做停留,为的不是休息,而是要藉着看不见的线的牵引,操纵集 伊等人。
肯拉多一人独自坐在行军帐幕中,饮用着葡萄酒。帐幕外,蒙蒙的细雨像雾一般的 飘落,浸湿了地面。
“魔法术士的弟子好像朝这里来了。”
突然,在肯拉多的右方,帐幕阴暗的角落里,一颗会说话的人头浮了出来。人头嘴 唇上的血色,反而让人觉得不搭调。
正是那个以前狙击过维雷利的…那个“恶魔之首”。
“是吗!?”
肯拉多一点惊讶的神色也没有,简短的回答道。然后微笑的把脸转向了拉斯·阿尔 ·格尔——“恶魔之首”。
“你也真不简单哪。”
“我怎么比得上你呢?”
拉斯·阿尔·格尔回答。
如今,他成了肯拉多的部下。这个暗杀教团出身的异能者,不知为什么,对蒙地费 拉特侯爵肯拉多心服口服的效忠。
“救了他的人是你吧!我只记得要你监视他,不记得要你搭救他啊。”
“这么说来,杀了他也没关系罗?”
“呵呵,你想杀他吗?我倒想问问你对他的看法。”
肯拉多把手撑在茶几上,用颇堪玩味的神情望着那颗头。
“我只能说,他是个令人害怕的弱者。”
“哦…”
“他不懂得用杀气对抗杀气。好像从来不知道如何看穿别人的恶意。”
“那也算是他特有的才能吧?不是吗?”
“也可以这么说吧。可是,把他视为天才和蠢蛋的混合体,界限又太模糊了。”
这究竟算是褒、还是贬呢?拉斯·阿尔·格尔的答案这么不明确,让肯拉多顿时觉 得无趣,只好再举杯喝一口酒。
这时,帐幕外传来的是部下的声音。外头的雨雾这时已经转变成真正的大雨了。
肯拉多召进了部下,“恶魔之首”则像烟雾一般的消失了。
“传!”
部下的报告还没完,肯拉多就已下了命令。
“是!可是那个人,虽然自称是沙拉丁的使者,却……”
“是个西洋人对不对?放他进来,把守卫撤走。”
“这样太危脸了。”
“这点危险都怕的话,怎么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代生存呢!”
肯拉多自信的语气连部下都能直接感受到。部下简短的遵命之后,走出了帐幕。
不一会儿,部下便领着一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肯拉多用目光指挥部下离去,然后 才盯住单膝跪地行礼的拉斯卡利斯。
没等拉斯卡利斯开口,肯拉多率先开口问道——
“是有关‘公正’的事,对吧?”
一惊之下,拉斯卡利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只剩肯拉多继续尖锐的逼问。
“打扰我的睡眠时间跑来见我,你最好能说些有建设性的话。”
俯视着拉斯卡利斯的肯拉多,语气中充满着揶揄,还有不为人知的算计。
“求求您!请您用您的力量救救他吧!”
拉斯卡利斯像个站在悬崖边上的人那样恳求着。但仍旧改变不了肯拉多冷峻的目光。
“……你、还有阿帝尔·塞夫丁都是背叛者。不过,你明知如此还敢前来,我也不 好再追究你的过去了。”
语调中仍然没有丝毫妥协,肯拉多继续说道:
“我问你,我救了他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知道,‘利益’才是说服别人的最好工具 吧!?”
“您说的一点也没错。可是,我私下认为,亲情还是凌驾在利益之上的。”
拉斯卡利斯毫不犹豫的回答,反倒让肯拉多困扰的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知道了。难怪你会直接来找我。这件事,是他亲口告诉你的吗?”
“是的。”
“你这个人实在太死心眼了。想要救人,该用狡滑一点的方法比较好。”
肯拉多的口气好像在教训徒弟似的。拉斯卡利斯这才感觉到,蒙地费拉特侯爵除了 计谋过人那一面之外,还有真正属于人的那一面。
“可是我的力量毕竟有限……只能求您救他了。”
“我不答应。”
肯拉多正色回答道。
“为什么!?”
“那小子会救他自己的。你以为他是那么视死如归的人吗?别天真了。”
话的内容虽然严厉,可是肯拉多的声音充满了平静。语气中同时带有柔性和威风。
“不过,如果你想动手救他,我也不会做任何干涉。”肯拉多迅速的封闭了自己的 感情世界,看透了这种变化的拉斯卡利斯终于下定了决心。
意思是,要趁人还在亚克的机会动手。
拉斯卡利斯离去后,隐藏在幕后的屠杀者拉斯·阿尔·格尔又出声了。
“看来,知道你们之间关系的人愈来愈多了。”
“无妨!”
肯拉多回答,放下了玻璃杯,缓缓站了起来。他的眼睛根本不像是疲劳想睡的人的 眼睛。连暗杀者拉斯·阿尔·格尔·都自认为看穿了他的心事。
“难道…侯爵你真的要去救他?”
“我不会救他。刚才我已经回答过那个年轻人了。”
“可是,你不是打算去见见他吗?”
“是去见他,不是去救他。把他关在那里,迟早会被人救走的。当然,他得先自救, 才能得到帮助,他必须先活下去才行。”
“你内心正在矛盾吧。”
拉斯·阿尔·格尔低声的追问肯拉多。
“你这个了解人间现实,而且狡滑的加以利用到极限的人,怎么会说这种话呢?”
“身为人,拥有矛盾是件好事。”
回答的声音虽小,但却显示出这个人的气量和思维的宽广。他不拘泥,向来不会固 执于一个方法,不知变通。
——这正是他的魅力所在。
肯拉多并不拘泥拉斯·阿尔·格尔过去的暗杀教团出身,愿意收留他。蒙地费拉特 侯爵肯拉多就是这样的人,一个有弹性的巨人。
亚克的中央,稍靠西南方的地方,有一栋二层楼的方正建筑。肯拉多正抱着双臂, 隐藏在阴影中,望着这栋建筑。
——就是这里吧……一般的守门人,脸上都应该有见钱眼开的表情才对。
可是这栋小小的建筑,不但安排了二名守卫,而且是不那么好打发的士兵。
——在这栋房子前面安排守卫,本来就让人起疑。
肯拉多隐藏起深思熟虑,缓缓的走了出来,向守门的卫士靠近。
看见一位银发男人走近、卫士掩不住警戒的神色。他们将手中的长枪举了起来,用 恶鬼的表情盯住肯拉多。
“他们好像并不把我放在眼里嘛。”
看着卫士交头接耳的肯拉多又向前走了二步,才在卫士面前站定下来。
“你是什么人!”
守门卫士故意装出龇牙裂嘴的凶恶表情,质问肯拉多。从他们对待来客的态度看来, 这房子铁定有问题。
看见守卫的反应,肯拉多决定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对方并不知道他就是蒙地费拉特 侯爵,换句话说,他怎么做都不致于暴露身份,不暴露身份,将来的麻烦也会少得多。
和守卫的预期相反,肯拉多竟然又往前开步走。守卫们这才慌张起来,想用枪把入 侵者推出去。
可惜,他们根本办不到,因为对手的动作更快。
肯拉多的双拳像鹰爪般一跃而起,准确的扑向二个守卫的身体,才轻轻一按,又迅 速的抽了回来。
守卫的嘴突然猛张,双膝同时跪倒下来。肯拉多就这样平心静气的跨过了倒地的二 人。这种惊异的速度看在外人眼中是不可思议的,但对肯拉多而言是家常便饭。
“辛苦你们啦。”
低声说道,肯拉多跨步朝建筑内走去。
伴随着踩在石地砖上的卡嗒卡嗒声,肯拉多缓缓的走在走廊上,然后站定在一个小 房间前。当然,之前站在这里的卫兵,也倒地不起了。
刚打开小门走进去时,肯拉多竟升起了一股错觉,还以为房间里的年轻人已经死了。 因为他感觉不到房间内有丝毫生气。
肯拉多用严厉的声调开口了: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
年轻人一点反应也没有。他的脚上留着非常严重的箭伤,整个人全身上下没有半分 生命的气息。
可是肯拉多却用更严峻的声调继续质问:
“回答我!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肯拉多的语气中没有分毫的慈悲,仍旧像北极的夜空那般凛冽。
那个被他质问的年轻俘虏——阿尔·阿帝尔·维雷利,缓缓的,终于睁开了眼睛, 朝问话的声音方向转过头去。
“……哥哥?……”
维雷利的微弱声音虽然无力,但是充满着惊讶。
“……如今的我,也只能待在这里而已啦。”
维雷利垂下了双眼,声音小的像蚊子叫。他的说话声完全缺乏活力,是平日的他绝 对不可能有的微弱。
肯拉多只用他针尖般的锐利目光瞪着维雷利,用态度取代了他的回答。
“蠢蛋!”
肯拉多的语气变得更严厉了。
“你说的话,不,你过去所做的所有事,其实都是你自我牺牲的矫饰。在这一切的 背后,真正隐藏着的是你一直想压抑的恶魔。那是什么样的恶魔?回答我!阿帝尔·塞 夫丁!你内心的恶魔是什么!?”
肯拉多的话太残酷了,太直接的剌穿了对方的胸口,好像活生生的抓住了对方的心 脏似的。
维雷利的嘴唇颤抖着,用绝望的眼神看着肯拉多,他的表情似乎想要拒绝回答,可 是肯拉多严峻的眼睛不允许他逃避。
“……是怀疑……”
这是维雷利最不想说出口的话,也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压抑在内心的恶魔。他从来没 和任何人提起过他心中的这一片黑暗面。
“这就对了。在人类的轻蔑与迫害下成长的你,不知不觉间对人产生怀疑,深怕有 哪一天会被人给背叛。所以,在面对这令人厌恶的自己时,加速导致了自我的破灭。”
咬紧着嘴唇,维雷利一直忍耐着。他本身一直存在着姑息罪恶的心。因为他那异常 的生长环境,造成了他不成熟的人格。
“正视它吧。它是你内心的纠葛,你非正视它不可。”
“哥哥,我内心非常害怕,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被没有爱的修罗给控制了…!?”
维雷利细小的声音,终于在这时打动了肯拉多冷冷的目光。一丝哀伤的神色从他眯 起的眼中隐约浮现。
可是肯拉多忍住了,他还是没有把手伸出去。
“你得靠你自己去解决!要是你通不过这一层的考验,那么你就真的会迈向毁灭了。”
“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要到什么时候,我才能成为真正的人呢?”
维雷利拼命的向哥哥恳求着答案,可是肯拉多并没有打算回答的意思。
代替他的回答,肯拉多走到维雷利的面前,缓缓的拔剑出鞘。
“你的右脚已经开始化脓了,不现在砍掉它,你恐怕就死定了。”
“……!”
“把脚伸出来,我帮你砍断它。”
“……这是长久以来一直为我效劳的右脚,请让我自己下手。”
维雷利把袖子撕裂了下来,紧紧的捆住了自己的大腿·从肯拉多的手中接过了剑。 那是一把伊斯兰制的,刀身纤细而且锋利的军刃剑。
“原谅我吧!”
简短的说了这句不知是向谁请求宽恕的话,维雷利将持刀的右手高举过顶。
闭上眼睛的维雷利在右手上集中气力,暂停了一瞬间之后,他使尽全身的力量,持 刀往右脚的地方挥下。
可是,刀并没有如预期般的砍在脚上。感觉到刀锋受阻的维雷利睁开双眼,只见哥 哥空手握住了砍下的刀刃。
“不过,假如有伊斯兰的先进医学,说不定用不着砍断它了。”
大量的血从肯拉多的手心冒出,可是他仍旧不改神色的凝视着维雷利。
维雷利直到此刻才明白哥哥的意图。肯拉多把自己的剑交给他,意思是要他靠自己 的力量逃出这间昏暗的囚室。
放开了手中的刀之后,肯拉多沈默的把背转向维雷利。他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在滴血 的右手,开始缓慢的向门口走出去。
“先求活下来,再去谈其他的事。”
这是肯拉多留下来的最后一句话。就在跨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催促着维雷利及时清 醒过来。这句话的内涵,和刚才一直保持的冷峻完全不同。
维雷利的眼中又恢复了意志之光,那是超越了所有怀疑之心的爱。只有人类才会拥 有的这种矛盾,这种连神都没有的内心纠缠,这种对生命的礼赞,维雷利全都从他哥哥 的话中得到了。
他把力量注入左脚,用剑支撑着站起身来,他衰弱的身体也在这一刻产生了无比的 生存意志。
肯拉多等到弟弟再度站起来之后,才又迈步向前走,消失在维雷利面前。只有他的 脚步声还环绕着维雷利,缓缓的溶入周围的静寂中。
只剩下哥哥的声音:先求活下来。不断的在维雷利的内心里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