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对是错》之六十五、六十六、六十七
是对是错
石柏甘泉/文
六十五
每天都出去旅游观光的日子，忙碌而充实，不知不觉已经来到农历二十九了。中国人最重视过年，西安的春节似乎更加炽热，到处是红红火火，鞭炮声越来越多，人们脸上的喜色越来越浓。
盼盼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过年的情景。辛勤劳动了一年的爸爸和妈妈，好像把欢乐和希望全都寄托于过年了。一进腊月，他们就忙起来了。忙吃忙穿，忙洗忙涮。杀年猪、蒸年糕、磨豆腐、炸小果、贴对联、挂红灯、净院落、敬神、祭祖……
妈妈会用她那最有审美的眼光，给盼盼买来全村女孩谁也比不过的漂亮衣服。除夕夜，家里的灯通宵长明，爸爸妈妈要“守岁”，盼盼也睡得很晚，得一直把春晚看完。
妈妈总不忘在锅里放些食物“照锅”，意思是一年不缺吃。
大年初一，总是爸爸放的“开门炮”把盼盼从睡梦中叫醒。开门大吉，先放爆竹，碎红满地，灿若云锦，噼里啪啦，喜气洋洋。
接着，妈妈忙着迎神、接灶君，爸爸到祖坟上去祭祖，盼盼跑出去给长辈拜年，看秧歌。
那时，爸爸、妈妈说他们还年轻，不让盼盼给他们俩拜年，说等他们年龄大了，再让女儿给拜年。可是真没想到，爸爸妈妈在有生之年，就没有享受过女儿的拜年。但盼盼总会在初一早晨，在自己的枕头底下，找到爸爸妈妈送给她的压岁钱……
春节马上就到了，身在他乡的游子肯定都已经或者正在赶回家过年。如果，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活着，西安再好，盼盼也会赶回家和父母过团圆年。
想想这些，盼盼悲从中来……
谢远也不远千里万里赶回老家陪父母过年了，此时，全家人正围坐在一起包饺子吧……
盼盼决定不再想下去了，她不想在过年时破坏自己的好心情。
盼盼决定去骊山，还是用出游愉悦丰富自己的身心吧。
“骊山云树郁苍苍，历尽周秦与汉唐，一脉温汤流日夜，几抔荒冢掩皇王”，还是郭沫若对骊山胜景及其历史地位的概括最恰当。
在这里，盼盼登临了女娲氏“炼石补天”之处；观看了周幽王上演“烽火戏诸侯”历史闹剧的遗址，周幽王为了博褒姒一笑，结果导致西周灭亡在犬戎的手里，那女子不仅倾了城，而且倾了国。真正有倾城倾国之貌的李夫人，并没有留下红颜祸水的骂名，看来，这红颜还得看是跟在哪个男人的身边。
在这里，盼盼还瞻仰了爱国将领张学良、杨虎城发动西安事变时，捉到蒋介石的兵谏亭。
在这里，历史不在书本上，上下五千年就在面前。
六十六
大年三十这天，盼盼留在了西安市内，但她没有去逛热闹的庙会，因为她害怕那浓浓的年味儿。
她去了坐落于三学街的碑林博物馆，三学街因清代的长安学、府学、咸宁学均设在这里而得名。碑林是收藏我国古代碑石时间最早、数目最大的一座艺术宝库。
大年三十的碑林，古木参天，典雅凝重，越发幽静，几乎没有游人。好像全世界，只有这里没在过年，正好让盼盼全神贯注地，一块碑挨一块碑地欣赏书法艺术。盼盼虽然书法知识有限，但她自小在写字上就有天赋，她写得一手清秀的行楷，人见人夸。对于爱好书法和历史的人，碑林的价值不言而喻。
碑林是书法的渊薮、经史的宝库，于北宋二年(公元1078年)为保存《开成石经》而建立。九百多年来，经历代征集，扩大收藏，精心保护，入藏碑石近三千方。现有六个碑廊、七座碑室、八个碑亭，陈列展出了共一千零八十七方碑石。
在名碑荟萃的展室里，展示了圣儒、哲人的浩瀚石经；秦汉文人的古朴遗风；魏晋北朝墓志的英华；大唐名家的绝代书法以及宋元名士的潇洒笔墨。书圣王羲之、画圣吴道子书画同辉的笔墨迹，以及诗画双绝的王维的竹影清风更为碑林增辉溢彩。碑林博物馆被誉为“中国最大的石质书库”。
盼盼看到了书法爱好者最喜欢临摹的石碑宣纸拓片的真迹，比如欧阳询的《皇甫诞碑》、褚遂良的《同州圣教序》、颜真卿的《多宝塔碑》和《颜家庙碑》、柳公权的《玄秘塔碑》、怀素的《藏真律公帖》等等。这些书法瑰宝，无一不是从古至今书法爱好者学习的范本，都达到了个性十足、登峰造极的艺术高度。
盼盼在这座东方艺术的殿堂里，体会唯美的历程，获得艺术的享受。
夜幕降临的时候，盼盼才依依不舍地走出碑林博物馆。
六十七
一走出来，就立刻进入了热闹的俗世。望着夜空中五彩缤纷的焰火，听着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闻着时淡时浓的火药味……盼盼突然想起了，妈妈小时候教她说的《过年歌》：
“二十三，祭灶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磨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
二十七，杀猪鸡；
二十八，蒸枣花；
二十九，去打酒；
年三十，包饺子；
大年初一，蹶着屁股乱作揖。”
今天是辞旧迎新的年三十，去吃饺子吧。
盼盼来到西安的饺子宴饭店，来这儿吃年夜饭的人真多，都是一大家子，一大家子的。盼盼独自一个人，要了个雅间。一走进雅间，别家的热闹团圆，立刻刺激不到盼盼了，仿佛这个小世界是属于自己的。盼盼看到墙壁上，有关于饺子的介绍：饺子是我国北方的一种面皮包馅的名食，有着悠久的历史。早在2000多年前的西汉时期，都城长安(今西安)就盛行食饺子。其间，几易其名……和面的“和”字就是“合”的意思；饺子的“饺”和“交”谐音，“合”和“交”又有相聚之意，所以用饺子象征团聚合欢；又取更岁交子之意，非常吉利。
盼盼先给自己去世的爸爸、妈妈摆好碗筷，盼盼说：“爸爸、妈妈，女儿和您们二老一起在西安吃饺子过团圆年，我们一家三口要高高兴兴的。”
饺子宴由千姿百态造型生动的饺子组成，一饺一格，一饺一形，不仅选料考究，而且工艺独特，观之就赏心悦目，食之定回味无穷。
每一种饺子端上来的时候，盼盼都要先给父母，一人夹一个，送到碗里，并说：“爸爸、妈妈，您们尝尝。”全然不顾服务员诧异的眼光。
盼盼夹起一个饺子，刚要张口，她突然想起当年父母要先上供的事。于是，她说：“爸爸、妈妈，让女儿替您们上供吧。”
盼盼像当年的父母一样，第一碗饺子先供诸神，奉先祖。给诸神上供三碗，每碗三个饺子；给列祖列宗上供四碗，每碗盛四个饺子。嘴里也一样念念有词：
“一个扁食两头尖，
下到锅里成万千。
金勺舀，银碗端，
端到桌上敬老天。
天神见了心喜欢，
一年四季保平安。
……”
第二碗饺子要端给大牲畜，以表示对牛、马等农家主要劳动工具的爱惜。盼盼小时候，她们村已经没有人家养大牲畜了，家家户户都是把饺子端给拖拉机。盼盼的父母还会敬汽车，因为那个时候，父母靠跑运输谋生。想到汽车，盼盼自然想起了那场直接夺走爸爸生命，间接夺走妈妈生命的车祸……
顷刻间，不听话的眼泪，一串接一串地滴落在端给汽车的那碗饺子上。人类可以食用的第三碗饺子，盼盼也不想吃了。
这时候，盼盼的手机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呀!是谢远的电话。这些天，盼盼和谢远一直用短信交流，盼盼已经很想听听谢远的声音了，但是，她抑制住自己的欲望，不给他打电话，因为她知道，谢远一直被双方的亲戚朋友包围着，她不愿意让谢远的亲朋知道她的存在。其实，在滨海的时候，她也从不主动给谢远打电话，只用短信联系。
盼盼接通了电话，谢远温暖磁性的男中音立刻传遍了全身：“盼盼，过年好！你在干什么呢？你想我了吗？我很想你！”
盼盼说：“我在吃饺子。”
虽然只有短短的五个字，谢远已经听出，她情绪不高，很可能刚刚哭过。
谢远问：“怎么了？盼盼，这些天，你不是一直玩得很高兴，很有收获吗？你发来的短信，天天美好得像写诗。”
盼盼擦干眼泪，平静地说：“我很好，你别担心我，谢远，也祝你过年好！”
谢远为了带动起盼盼过年应有的好情绪，也不追问了，或者说，他不问，也知道盼盼一个人过年的落寞。
谢远语调愉快地说：“盼盼，我给你讲讲我们山东人过年包饺子的讲究吧。首先是不能乱放，‘千忙万忙，不让饺子乱行。’先在盖帘中间摆放几只元宝形饺子，然后绕着元宝一圈一圈地向外逐层摆放整齐，这叫‘圈福’。每只盖帘上只能摆放九十九个，叫做‘久久福不尽’。关于这个习俗，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呢：说很久以前，有一户人家很穷。到了年三十这一天，家里没有白面，也没有菜。无奈，只好向亲友借来白面。和好面后，又胡乱弄了点杂菜凑和成馅，就包起了饺子。因为面是借来的，所以包的饺子就格外珍惜，摆放时，就一圈一圈由里到外，非常整齐美观。刚刚从天庭回来的灶王爷看了很高兴。同村有个财主，平日山珍海味地吃惯了，根本不把饺子放在眼里。大年三十这天用肉、蛋等料调馅，包成了饺子，乱放在盖帘上。不料饺子下锅煮熟后，一吃味道全变了样。猪肉馅变成了萝卜菜。而那户穷人的饺子却变成了肉蛋馅的。原来，是灶王爷对财主家包饺子的态度很不满意，为了惩罚他，就把两家的饺子给暗中调了包。第二天，这事便在村里传扬开来。从此，人们再忙，年三十的饺子也要摆放得整整齐齐，以讨个‘圈福’的口彩。”
谢远讲到这里，盼盼打断他的话说：“可我们老家，跟你们山东正相反。我们过年包的饺子可千万不能摆成圆圈。据说把饺子摆成圆圈，会使日子越过越死。必须横着排成行，这样才能使财源四通八达地涌来。”
“是吗？中国真是太大了，说法太多了，哈哈哈！”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享受谢远这独有的大笑了。
“呵呵呵……”盼盼也笑了起来，谢远一听，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我们老家三十的饺子都两角对拉捏在一起，变成元宝形，象征着财富遍地，金银满屋。”
“这点，咱们一样。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们山东‘圈福’的饺子都包成元宝型。还有将饺子捏上麦穗形花纹的，象征着五谷丰登。元宝加麦穗，预示着来年能财满屋，粮满仓，生活蒸蒸日上。”
“是吗？那可真是锦上添花。”
“我们老家，除夕的年夜饭，必须吃饺子。吃时还要记清，要吃偶数，不能吃单数。”
“这点，咱们又一样。饭后盛饺子的盘、碗，甚至煮饺子的锅，摆放生饺子的盖帘上，都必须故意留下偶数的饺子，意思是‘年年有余’。甚至连包饺子用的莱馅、面团也要有‘余头’。”
“对！是这样！我们老家煮饺子时，还要故意煮破几个，但还不能说破、碎、烂这样的词，而要说‘挣’了或‘涨’了。”
“这点，咱们还一样。因饺子内有菜，菜谐音‘财’，所以饺子‘挣’了，是‘挣财’，图个吉利，讨个口彩，来增加除夕夜的欢乐气氛。”
……
“哈哈哈……”
“呵呵呵……”
他俩的欢声笑语真像美妙动听的二重奏，不知盼盼父母的灵魂听到，会不会一样高兴？
他俩说着，笑着，直到服务员走进来，要介绍新上的“贵妃蒸饺”时，他们才意犹未尽地挂断电话。
服务员介绍完“贵妃蒸饺”，退了出去。盼盼往父母的碗里各夹了几个，又把服务员的介绍重复给父母听，盼盼认为，父母只能听到女儿的话：
“爸爸、妈妈，这叫‘贵妃蒸饺’，玲珑剔透，软嫩可口。相传唐玄宗的贵妃杨玉环，有一天想吃一种带馅的食品，而且要蒸的。聪明的厨师知道她爱吃鸡翅肉，就用鸡翅肉给她做成蒸饺。杨贵妃吃了很高兴，所以‘贵妃蒸饺’便成为宫廷佳肴而留传下来……”
这时，爸爸碗上的筷子突然被风吹动了一下，盼盼盯着那筷子，惊喜地说：“爸爸！爸爸！您爱吃这种饺子，对吧？那就请您多吃几个！”盼盼用颤抖的手，激动地往爸爸的碗里又夹了好几个“贵妃蒸饺”。
服务员又送来了饺子浮在汤水里的“太后火锅”。盼盼对妈妈说：“妈妈，这种饺子热乎松软，您胃口一直不好，正适合吃这种饺子，喝几口热乎汤。相传清朝慈禧太后逃难到西安，想吃一种水饺，要当面煮熟吃。厨师们就把鸡脯肉包成小巧玲珑的珍珠饺，火锅里盛着鸡汤，端到太后面前，随吃随煮。这种饺子，后人就叫‘太后火锅’……”。
说也奇怪，妈妈碗上的筷子也突然被风吹动了一下，盼盼立刻喜泪盈眶……盼盼相信，她并不孤单，爸爸、妈妈的在天之灵一直陪护着她，现在正陪她过年呢。
色、香、味、形都令人耳目一新、口味特异的饺子宴，真是西安的特色啊！可以说荟萃了全国各种饺子的精华，并加以完善改进。四时鲜蔬，八方美味被精心制作成各种馅料，烹制方法也从单一的煮和蒸扩大到煎、炸、烤、烙，东西南北的酸甜麻辣诸多口味也都包括其中，采用捏塑、雕塑、组合、点缀等技艺将花鸟鱼虫、民间故事和人们对美好生活的企盼都巧妙地表现了出来。这些千姿百态、巧夺天工、栩栩如生的饺子，竟使盼盼忙于欣赏而忘记了进餐。
这是盼盼来西安后，第一次在吃饭上这样破费。虽然，剩下的远远比吃下的多，但是，盼盼并不像往日那样觉得浪费。相反，她觉得能用选料多样、味型各异、造型美观、“百饺百味”的西安饺子宴，作为和父母的灵魂团聚过年的年夜饭，很值！
据说，一位美食家食后诗兴大发：“一餐饺子宴，尝尽天下鲜。美味甲寰宇，疑是作神仙”。一位美国朋友食后赞誉道：“不到长城，不算真正到过中国；不吃饺子宴，不算真正到过西安”。不知自己省吃俭用了一生的父母，食后会做何感想？
盼盼和父母的灵魂在饺子宴的陪伴下，辞旧迎新，共同迎来了新年的钟声。
在古都西安悠长的新年钟声里，盼盼用手机给姑姑和大姨两家人拜年！
随后，盼盼辞别父母的在天之灵，走出饺子馆，融入街上喜庆的人流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