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是对是错》六十八
是对是错
石柏甘泉/文
六十八
西安的夜生活,本来就很丰富,何况又是大年夜,到处是兴致勃勃的人群,欢庆佳节的景致,生活是美好祥和的。
盼盼竟然随着欢乐的人群,不知不觉走进了易俗大剧院。原来这里正上演秦腔名戏《救裴生》,真像陕西本土作家贾平凹描写的那样:“如果是演《救裴生》,那慧娘站在台中往下蹲,慢慢地,慢慢地,慧娘蹲下去了,全场人头也矮下去了半尺,等那慧娘往起站,慢慢地,慢慢地,慧娘站起来了,全场人的脖子也全拉长了起来。”
能看得出来,来观看演出的,大多是地道的老陕,业余的“好家”们。他们在台下伸长脖子晃着脑袋,闭着眼睛竖着耳朵,一面在鼻子里哼哼,一面用手指头敲打节奏,如醉如痴如傻如疯,仿佛也在台下唱、念、做、打。
贾平凹说老陕们“不喜欢看生戏,最欢迎看熟戏,那一腔一调都晓得,哪个演员唱得好,就摇头晃脑跟着唱,哪个演员走了调,台下就有人要纠正。说穿了,看秦腔不为求新鲜,他们只图过过瘾。”“秦腔与他们,要和‘西凤’白酒,长线辣子,大叶卷烟,牛肉泡馍一样成为生命的五大要素。”甚至“听了秦腔,肉酒不香”。
盼盼是第一次看秦腔表演,当然图新鲜。眼睛被那喷火的特技,甩发、托举等身段技巧,强烈吸引着。
盼盼虽然没从头看,但李慧娘冤魂救裴生的故事情节,她是知道的。她小时候,就在村里古老的戏台上看过河北梆子剧团演的这个故事,但名字不同,好像叫《红悔阁》。盼盼不知道,这个故事是各个剧种竞相上演的“热门戏”,京剧的《李慧娘》、川剧的《红梅赠君家》、蒲剧的《救裴生》等都是出于同一蓝本的戏,都演得异彩缤纷,各有千秋。
黑暗中,一缕追光照在李慧娘的身上,只见她头上扎白绸花,戴正凤,耳边垂一绺大红绸花絮,身着白色衣、裤、裙,披白纱,足登红缨彩鞋,手持阴阳宝扇。这个旦角的舞台形象真是美轮美奂。
李慧娘在“擂锤”中急上,裴生摔倒,慧娘左手扶起裴生,右手撑扇亮相,裴生斜探海亮相。这一生、旦亮相,既焕发出外貌气质的般配之美,又焕发出生死与共的爱情之美。
慧娘唱:“叫裴郎强挣扎且往前赶……有为妻我保你性命周全……”深沉哀婉,慷慨激昂的苦音腔,充满了悲情之美。
用在人物感情激荡,剧情发展起伏跌宕之处的高八度的彩腔;回顾两人甜蜜爱情的欢音腔,盼盼的耳朵都非常受用。
贾平凹说,“外地人——尤其是自夸于长江流域的纤秀之士——最害怕秦腔的震撼”,认为是“大喊大叫”,“柔弱女子,常在戏台下以绒堵耳。”
而盼盼是心悦陶醉。这位也曾在幼师的舞台上载歌载舞的美女,此时,自己仿佛幻化成了那舞台上的李慧娘……盼盼今天才明确感觉到自己的血管里,流淌着纯粹的北方人的血。
剧院的宣传栏里写着:“秦腔,是起源于古代陕西、甘肃一带的民间歌舞。形成于秦,精进于汉,昌明于唐,完整于元,成熟于明,广播于清,几经演变,蔚为大观。是相当古老的剧种,可以算是京剧、豫剧、晋剧、河北梆子这些剧目的鼻祖。”
不知当年的秦始皇能否吼几嗓子秦腔?盼盼认定,至少能从秦腔中听到一点秦始皇的口音。贾平凹说:“陕西的地理构造竟与秦腔的旋律维妙维肖的一统!再去接触一下秦人吧,活脱脱的一群秦始皇兵马俑的复出。”“啊,这是块多么空旷而实在的土地,在这块土地挖爬滚打的人群是多么‘二愣’的民众!那晚霞烧起的黄昏里,落日在地平线上欲去不去的痛苦的妊娠,五里一村,十里一镇,高音喇叭里传播的秦腔互相交织,冲撞,这秦腔原来是秦川的天籁,地籁,人籁的共鸣啊!”
陕西民谣曰:“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老陕齐吼秦腔。一碗面条喜气洋洋,没有辣椒嘟嘟囔囔。”这话有味,老陕钟情秦腔不亚于吃油泼辣子biangbiang面,大人小孩都能吼几声,有的握着锄头吼,有的赶着牛羊吼,有的一手扶犁一手扬鞭,吆一声耕牛唱几句乱弹……屋里院里,沟里洼里,哪里有人,哪里就有吼秦腔的。
盼盼似乎听懂悟透了秦腔,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过年的时候,上演《救裴生》这出爱情悲剧?
那自己的爱情呢?自己的爱情会走向悲剧吗?
盼盼走出戏院,她准备年后去陕西的农村看看。贾平凹说:“秦腔是农民大苦中的大乐,当老牛木犁疙瘩绳,在田野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立在犁沟里大喊大叫来一段秦腔,那心胸肺腑,关关节节的困乏便一尽儿涤荡净了。”
盼盼走在节日的大街上,情却深陷于激越的秦腔中,仿佛正感受着秦人生命激情的鼓舞。
一盏盏长夜不息的守岁灯光,从一座座居民小区的一个个窗口中射出。每一盏灯光,都汇聚着一个温暖幸福的家庭。这些灯光,没有一盏是属于盼盼的。人在旅途,家的灯光自然不可得,家的灯光,从古至今都是不属于孤独寂寞的旅人的。那么,在滨海,盼盼有家吗?有房子,但那不是家。
虽然,现在的盼盼是人生路上漂泊的旅人,但她的心中有坚信,有希望,家的灯光一直在闪现,就好像那个远远的太阳,温暖而又明亮。
“此时,谢远肯定和家人欢聚在温暖而又明亮的灯光下吧?”
盼盼又想念起谢远来,其实,盼盼一接到谢远的电话,一听到他的声音,她对他堆积起来的思念之情,就已经如火山一样爆发到不可遏止,她恨不得马上飞回到谢远身边……但是她必须得管住自己。因为,按中国人的传统习惯,过了十五才算过完年。也只有过完了年,她和谢远的生活,才能恢复如前。那时,她回到滨海,才正合适。
就是没有过年这回事,她也要管住自己对谢远的感情,不让它们泛滥到自己控制不了的程度。她要为将来结束这段感情时,能保全自己做好准备,她不允许自己陷进去。常言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盼盼深深喜欢像秦腔这样古老传统的东西,其实,传统道德的绳子,同样也深深地约束着她。人生中总有一些东西是神圣的,是不能亵渎的,这就是道德。道德和才能,犹如支撑人前行的两条腿,要立功、立言,须先立德。
虽然,大丽的父母把大丽嫁给谢远是不道德的,但谢远是认可那丰厚的交换条件的。谢远是自愿的,他们的婚姻就是被法律保护的,被道德认可的。
自己和谢远的关系肯定是反道德的,不受法律保护的。在秦腔荡漾的这块古老严谨的土地上,更是备受谴责,不被允许的吧?
自己怎么能允许自己沉醉其中呢?自己要尽快自强,随时准备结束这虽然真挚,却不光彩的恋情。
自己要做德才兼备的人,堂堂正正地去成功,去做飞天的凤凰。
初一的曙光即将来临的时候,盼盼回到宾馆。她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被子上的图案是绽放的白海棠。盼盼又何尝不想做洗去红粉的白海棠呢,冰雪般素洁淡雅,没有城府,没有心机地,放开了去爱,与他相濡以沫,为他生儿育女,同他白头偕老。
但是,这样的爱情不知今生是否能够拥有……盼盼的思想在新年的晨曦里拓展,一直没有停止。她本来就是一个即使什么事也没有,脑子都不会停下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