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树上挺好的
每天清晨,都被窗外的鸟声叫醒。
这里是北方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的初夏,天刚朦朦亮,鸟声就如水滴一样打湿曙光初现的窗帘。这时的鸟声,忧郁,孤单,清冷,带着浓重的水气,像是从吸饱水的海绵中愣挤出来的,一滴,两滴,蠕动着,很不情愿的往下滴。慢慢的,天光越来越亮,鸟声变得婉转舒畅,有了阳光的色彩和金属的质感。
鸟影投射到碎花布的窗帘上,夸张生动,像鸟儿自导自演的皮影戏:一只鸟用尖而长的喙小心地梳理着另一只鸟的羽毛,而后者则张大着嘴,上下摆动着翘起的尾巴,无比受活无比幸福的样子,像早晨出门前,妻子突然叫住丈夫,蹲下来为他默默抻平不小心挽起的裤脚。看着这场面,我忽然想到圣母怀中的天使,天使有翅膀,鸟也有翅膀,眼前的这对鸟不是鸟是仙侣。
它们简单的亲昵让我们人类的所谓爱情显得过于花哨过于虚伪。人类的的爱情中总是不自觉地掺杂进各种味道,比如:花朵的味道、荷尔蒙的味道,汽车尾气的味道、装修后甲醛的味道、铜臭的味道等等。而鸟的爱情就很简单,鸟们从恋爱到组成家庭,只有一个目的而且亘古不变,那就是:繁衍。而这两个字对于人类来讲更像是副产品,可有可无。鸟们“上床”也很简洁明快,据我不完全统计,一秒钟足够。人类的压力就大多了,据某些著名性学家和资深婚姻问题专家讲,办那事,少于十五分钟都不算及格!听听多严重啊!就为了“及格”,很多人偷偷地在药店遍尝百草,并在心中不停地默念着:不看广告,看疗效!一个中年男人比一个中年男鸟面对的婚姻压力要大得多。
鸟们也劳动,比如:捉虫,找米,筑巢等。鸟的劳动富有禅意,鸟一生都在践行“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不像人类,一张报纸一杯茶地混了一辈子,退休时还嫌养老金少。鸟从不浪费,鸟的捕食只要够吃就好,虽然大多数时间鸟并不能吃饱。它们看不起那些买豆浆买两碗,吃一碗倒一碗的“富人”们。鸟们觉得那是作孽,它们常常小心翼翼地跟在这些“富人”身后,把他们丢下的残羹剩饭默不作声地收进自己的腹中,它们觉得那是在帮人类赎罪。鸟们从不刻意锻炼身体却都有一付好身材。“多一分则胖,少一分则瘦”是梁实秋对鸟身材好的精准概括。鸟们经常扎堆在公园的树上看人类晨练:有撞树的,有撞墙的,用学着青蛙在地上蹦的,还有学着豹子四脚着地爬的等等。
“难看死了!真不理解人类为什么这么辛苦地折腾身体?”一只鸟笑了笑说。
“为了更加自私地多活几年呗!”另一只鸟翻了翻白眼,有点不屑一顾。
与人类相比,鸟的命贱,如同草芥。生如夏花之灿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说的是鸟。一只鸟死了,就像一只鸟出生了,全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如同草木枯荣。人就不同了,一个吃货的出生也得锣鼓喧天,一个贪官的暴毙也得人山人海。
在我的家乡有一种山百灵,因多栖居在村西北的棋盘山上,我们当地称之为“棋盘山百灵”。此鸟从不落在树上,喜欢在僻静的山岗或天空中振翅高歌。叫声高吭清冽能搅动云层。曾经,这种鸟在遥远的内蒙和东北都很出名,很多人慕名而来,千金易得,一鸟难求。
我爷爷曾经有过一只棋盘山百灵叫十三。十三是他晚年和我以及他见到的每一个人回忆这只鸟时自己给加上的名字。
“这只鸟陪了我十三年。那年我也十三,我到你太姥爷(爷爷的岳父)家和你奶奶相亲,我没怎么看你奶奶,我一直盯着中厅鸟笼里的一只山百灵。我一听就知道这是棋盘山百灵,嗓门高,脾气大,唱起来吵得人耳根子疼,整个院子都亮堂。临走时,你太爷问我同意不同意,我说:‘把那只百灵给我我就同意!’你太爷气得胡子都差点竖起来,他没办法就和你太姥爷商量,你太姥爷很爽快就答应了,可你舅爷(奶奶的弟弟)死活不同意,抱着鸟笼子和我蹦高。最后我用一只山羊和一只小狗把他摆平了,嘿嘿。”我爷爷和我说起当年这些不靠谱的事时,眼睛里还是熠熠闪光。有一次鸟笼坏了,山百灵飞了,我爷爷用一天一夜的工夫才把它找回来,他进家时,活像一只落汤的山百灵。当然,这是后来我奶奶告诉我的。
每天清晨都被窗外的鸟声叫醒。它们隔着窗帘在旁边的树上唱歌,聊孩子,聊天气,聊小区里行色匆匆的人们,商量一天要做的事情。我一直想看看它们的样子,但每次悄悄地走到树下,它们都形迹杳然,了无踪影。树下,几摊还冒着热气的鸟粪在阳光下温暖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