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园生活

在阳春三月的清风里，放眼望去，满眼的桃花，粉粉嫩嫩，一束束、一朵朵都开得热情而奔放。大片大片的桃花如霞似云，带着小巧精致的细叶，在风里舞动着。身处这样的桃花园，让人不禁忘乎所以，仿佛入瑶池，临仙境。置身于这片粉嫩的桃花中，连自己也成了一朵桃花，脸上染上了淡淡红晕。是世外桃源？是梦里花境？如果此生可以长居于此，我愿三生永不老。虽然已近黄昏，可我怎忍心离开这美丽的桃花园？晚风拂过，万花含笑，醉眼朦胧。我知道，再过几个月，园子里定是鲜桃累累压满枝。

从我记事起，父亲就承包了十多亩桃园，起初是自己一个人管理，到最后由于家里孩子多，负担较重，父亲一个人忙不过来，便和村中一位大叔合伙经营着。那时候，我还上小学一年级，父亲总是很长时间才回家一次。我好奇地去问母亲，才得知父亲是在桃园里搭建了一个木棚，白天在园子里锄草、施肥，浇地。春天，掐花，打树条子；冬天剪枝，清园。直到我上了三年级，才真正看见了自家的桃园，也是从那以后，我便成了桃园里的小主人。每逢周末，父亲都会带我们姊妹几个去地里锄草，施肥。最早的桃子是四月半间成熟，所以起名“四月半”。这种桃子个儿不大，椭圆形，尖部是红色，其余均为白绿色，最大的也超不过鸡蛋大小。不过这种桃子不好储存，从成熟到结束，也就十天时间左右，今天成熟了，如果没连得上去摘，过两天去地里，便会看见它们落了一地。所以，每年一到这个时节，我们全家都抢着摘桃子。一人带一个大篮子，利索地将成熟的鲜桃采摘下来装进箱子。每次当我摘了满满一篮子桃子，因为太沉了，怎么也提不动。在大家都忙得顾不上帮我的时候，我只能自己依靠自己。每于是，我就一使劲，忽忽悠悠地就提着走了。当那些开着大卡车拉桃子的客商看着我们几个都提着桃子一会来了去了，吃惊地说：“咱农村的孩子劲儿真大，这么小都能提得动这么多桃子，真是让我们佩服啊。”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我们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整个瘦小纤弱的身子连翻动一下都疼得厉害。因为太瘦弱了，重物总是嵌在我的肋骨上，当然疼了，现在想起来感觉还疼。

让我记忆犹新的是那个时候，一大箱子桃子才两元钱，到后来也不过四元钱。忙乎了两三天，累得分不清东南西北，我们得到的也就是仅仅不到三百元。就这么一点钱，还要和那位合伙经营的大叔平分，留到我们手里的钱也就所剩无几了。忙完一切，家人这才从树上摘来最大的桃子，随便用桃叶子擦几下，大口大口地吃起来，满嘴的香甜。

桃子是一种长着毛毛的水果。特别是天热时，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那些毛毛儿便在阳光里飞扬着，看起来特别清晰。在采摘的过程中，桃上的毛毛就粘在了人的衣服上，甚至蹭到胳膊和脸上，经太阳一晒，扎得人疼啊。几次我都想哭，我总是不明白，为何我的同学们都能有快乐的周末和假期，而我家里为什么总有这么多干不完的农活呢？如今想起来，那也算是一种磨砺吧。

四月过后，其余的桃子便也相继成熟了。特别是五月后，几乎是一夜之间，满园的桃子全成熟了。农历的五月正好是收割麦子的时节，这会雨水也多，对于我们家来说，那真是龙口夺食，虎口抢桃。父亲总是很焦急，村子里找不下人，便去邻村找。母亲在家负责抢收麦子，父亲便带着我们姊妹几个采摘桃子。每次摘桃的人大概也就十人左右，看着蓝色的大卡车停放在地头，我知道这一天是要摘满整个大汽车的。父亲领到三百多了框子或者箱子，在客人的要求下，我们便开始了艰辛的劳作。从一大清早一直忙活到中午，大多数人都太累了，便提着一篮子桃回家了。这园子是我们自己的，我们是不能走的，纵使再累也要坚持下去。中午，父亲找来一些野菜，给我们几个做面条吃。因为缺水，还是做饭条件有限，饭里的几乎汤水，除了宽大的白面条、野菜，盐吧之外再没有什么。也许是因为肚子太饿了，即便这样，我们姊妹几个都能狼吞虎咽地吃完一大碗。吃完饭，我们随便靠着一棵老桃树打个盹，又要开始下午的劳动了。

一篮又一篮得桃子，好沉啊！我们姊妹几个都很坚强，因为我们都知道临近黄昏了，拉桃子的客商是要走的，他们大多是广东和河北的，如果今天不能将已经成熟的桃子摘完，明天客商来不来还是个未知数，桃子会落掉的。当我将一篮子桃子倒进大框里，才发觉我还需要不断地摘，因为我十几篮子才能装满一筐子。当提着满满一篮子桃子的时候，我小小的脚丫便深深地陷进了沙土里，每走一步沙土都会扬起沙尘，甚至灌进我的鞋子里。纵使脚被沙子打磨，纵使一大篮桃将我压得肋骨发疼，我还是得坚持啊，因为那个时候大家都在忙，没有人能帮我。父亲背着的是一个大箩筐，看着大箩筐遮住他瘦削的身子，看着他被重物压弯的身子，两条细瘦的腿依然在松软的沙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迈进着，我的心仿佛针扎一般。看到父亲都这样了，我还有理由说累说苦吗？直到我们将那几百个框子装满，我们当天的任务也就全部完成了，这下才能长长的松了一口气。

客商将几百元钱放在父亲满是裂纹的手上，他颤抖地将钱数了数。那个场景我今生都难以忘记，所有的辛劳，所有的艰苦都被这几张钞票战胜了。我知道父亲要靠这些钱养活我们一家子，我更知道我们家里除了桃园这点收入再不会有其他收入了。当父亲将钱和大叔平分后装进自己贴身的衣袋里，他满脸都是开心的微笑。可是父亲的微笑却让我心里顿生无限酸楚，那时我也顶多十二岁吧，但我已经能体会到父亲的辛酸，能感受到生活的艰辛。是因为家庭的缘故吧，经历多了，思想也就成熟得早点。

当我们姊妹几个踏着落日的余晖，困乏的走在回家的路上，看着和我们大小一般的伙伴骑着自行车，一溜风就不见了，我们是多么羡慕啊！可是再累我们也得走完这回家的路。也许是因为太累了，我们姊妹几个看起来都无精打采的样子，回到家里，便一头栽倒在炕上睡着了。如果遇见半夜下雨，还得起来去收麦子。第二天刚一睁开眼睛，便能深切的感受到身子骨的疼痛，即使疼得厉害，还是要去地里完成今天的劳动。就这样一直到六月左右，桃子的成熟期过去了，我们才感觉到了一点轻松。

在桃花开的最艳丽的时候，我们只顾着给桃树施肥、浇水，忘记了欣赏美丽的花儿。不过两周时间，花期就过了，枝头结满了指头肚大小的果实。翻了地，除了草之后的几个星期，桃子就渐渐长大了，这个时期很关键，最怕暴风骤雨来袭，不然会果实纷纷零落；当然也怕艳阳暴晒，不然地皮会被晒干，果实无法得到足够的水分供给。过了这个关键的时候，桃子也即将成熟，会有孩子去打落果实，或者还有大人偷摘。我们姊妹几个便轮流去桃园看管，那些日子也许是最悠闲的时候，不用干活，只是坐在田埂上即可，比起锄草、浇水，采摘桃子轻松多了。那段日子，我总是带上好几本书，看了一遍又一遍。连我自己都感到吃惊的是，那段日子竟然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都写完了，孩子的笔下也写不出什么神奇的东西，可是简单的文字却在一个稚嫩的心田里开出了美丽的花朵。

每天清晨去桃园时，母亲要给我装几个馒头或者装两个红薯，顺便带上一瓶水，这就是我一天的食物了。顺着小路，伴着鸟鸣，和着晨风，我哼着歌儿，大约一个小时就到了桃园。此时，朝晖已经笼罩了整片桃园，翠叶华盖，金光点点，满树的桃子摇摇曳曳，粉中带红，白中带绿，清淡的香味扑鼻而来。由此，我便开始了快乐自由的一天。我可以在桃园里放声歌唱，可以一个人扑蝶捉虫，可以在田地头采摘野花，可以一个人读书，可以在本子上写下自己简单的情怀，或者是一个人躺在小木棚里期待着黄昏的到来。肚子饿了，我就吃馒头；渴了，我就喝水。晌午，瞌睡了，几次我都睡着了，一个人睡在桃园里。那个时候的我，似乎什么也不怕，即便风餐露宿，却依然勇敢坚强。第二天，就轮到姐姐去看管桃园，我便可以在家休息了。就这样，我们姊妹几个轮流看管桃园，这样的日子不知经历了多少。直到桃子成熟，我们又开始了紧张忙碌的采摘。

记得一次，客商说第二天中午来拉货，父亲领了许多框子过来，因为下午要收割麦子，没有来得及摘够桃子。那天晚上，我是一个人在桃园里度过的，陪伴我的只有十几框桃子，如今想起来都辛酸。那一年，我已经上了小学六年级，十三岁了。由于地里麦子很多，父母要抢收麦子，那时又没有收割机，大人用镰刀割好麦子，等晴天的时候再将麦子散开在场院上等太阳暴晒，之后又是碾麦子，程序是相当繁琐复杂的。那个晚上，我起先没有一点怕的感觉，可是到了半夜，却听到了乌鸦的叫声，好凄惨，我哆嗦了几下，在担惊受怕中哆嗦着度过了一个晚上。当第二天的太阳依旧照在我身上时，我是多么高兴啊，感觉自己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之后的几个晚上，我是和妹妹在一起度过的。我俩唱着歌，讲着故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第二天即使肚子再饿，充饥的也只有满园的桃子和布袋里那几个馒头。

时光流转，岁月流逝。那样的日子在我的成长历程中几乎占据了整整十年光阴，直到我上完师范，参加了工作，父亲才将那几亩桃树砍伐掉了。

而今当桃子成熟的季节来临时，我总会看见许多老人摆着地摊卖桃子，看到他们灰蒙蒙的脸，看到摊上成熟的桃子，我就不由想到了父亲，想到了曾经在桃园的那些岁月，想起那些太多的辛酸和欢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