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步唯艰
盛夏傍晚,只要将黄杨木棋盘和鼓墩似的牛角象棋往树阴下一放,就象安上了电扇一样,立即勾来了众多棋迷:他们有的光胳膊腆肚着子摇过来;有的伴着拖鞋的噼啪声跑过来;有的挥着纸扇踱过来;有的呼朋唤友地冲过来,真个是八仙过海,都想抢个位子一显身手。
捷足先登者占据了仅有的一个位子,带着几分得意地对着我:“红先黑后。”
我也不再谦让,出手就架当头炮。身后有人提示:“开局走当头有失礼貌,不如飞象以守为攻。”
腆肚子的不满地说:“别听老保守的,跳马便于灵活机动。”挥纸扇的冒出一句:“跳马也不怎么样,不如拱卒以观其变。”
我为难了,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究竟听谁的?干脆谁也别听,走自己的路!当头炮是我惯用的开山斧,正合我刚直的性格。
对方见我架起当头炮,欲跳马保兵。他的背后有人说:“架炮,硬碰硬!”
有人骂:“狗屁!哪不是乌龟爬到铁匠店门口讨冲。”
另一人声撕力竭地吼道:“跳马,只能跳马!”对方踟蹰地跳出了马。
我欲拱卒制住对方马的出路。有人喊开了:“跳马,抢先出车!”
腆肚子的竟伸手为我架了个边炮,还老练地说:“不能急于求成,先给他埋个定时炸弹。”我不满地瞅了他一眼,撤回了边炮,毫不犹豫地拱了卒。
身后的人见我力排众议,独来独往,噫嘘了一阵都转到对方去了。
我想:“都走也好,指手划脚的人多了,反而有碍前进的步伐。”
形势骤然变化,那边十几双眼睛,七嘴八舌果然厉害。战得我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我使出浑身解数,仍寡不敌众,两局接连败北,急得我抓头搔腮亦无回天之术。
摇纸扇的见我势单力孤,不知是出于同情还是出于怜悯,又回到了我的身后出谋划策。尽管我还想单枪匹马背水一战,但身处逆境总是需要同情的,至于同情的成分已无法计较。助我者越来越多,他们指指戳戳,叫叫嚷嚷,搞得我眼花缭乱,稀里糊涂。人们见我已经屈从,干脆取而代之,拿起棋子在棋盘上击得震天皆响,我只得任人摆布……
恍惚中,有人对我狂笑:“哈哈,我们赢了!”我木然地望着他们:“赢了?怎么赢的?”
他们笑得更起劲:“哈哈,怎么赢的都不知道?你没见到哪一步?”
我想说真话,但心里明白,如果说了真话,他们准得将我当白痴。我只好随和着说:“看见了,那一步确实走得好!”
而又立即感到可悲:“为了获得虚伪的赢局,竟连自己想走的路都不敢走,想说的话都不敢说。这种赢对我有什么意义?”
他们象是听明白了我的话,满意地朝我点头,脸上溢出了高兴的神彩。那神彩象雾一样向我涌来,我被淹没在其中感到困惑、窒息。
我真想狂叫几声:“啊!行路难,走自己的路更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