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想鸟

他坐在窗前，帘子半掩着，熹微的晨光丝丝点点地漫进屋里来。这是上帝的洗礼，他想，于是慢慢蜷曲双腿，手臂缓缓张开，仿佛一只鸟将要起飞的样子，不，是要与整个世界争奇斗艳。此时，附近传来怪异的鬼叫声，嬉笑声，打闹声。这真是一片热闹的胜地，医生们忙碌着照顾病人，他们每个人在接手这份工作前就明白，精神病院的活不好干。

但他从不以为是自己疯了，因为他还可以想起自己过去所有的事，清晰地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一样。窗外的秋风承载着树上最后一片叶子的降落，望着光秃秃的树干，一个婴儿的哭泣声划破黎明的宁静。他就在这样的季节里出生，带着几分秋意的伤怀。

他在幼儿园，静静地坐在小桌子的一角，看着小朋友们手拉手地游戏，却从未流露出一丝笑意。老师担忧地告诉他的母亲，这个孩子太孤僻了，该改改。母亲没说话，放学时还是照例来接他。你不喜欢这里吗？母亲试探地问。他点点头，又望望天，白云漂洗过的蓝天，是多么清澈。母亲眼眶突然有些红了，该改改，老师的话还在她的耳畔边回想。可是他自从出生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有人说，他是个哑巴。

一年假期，母亲带他去乡间避暑，新鲜的空气被吸入人的肺里，很是舒畅。他从没表露出过这样的喜悦，这边踩踩，那边看看。忽然，一个粗劣的嘶哑声从树边传来，哇——哇——。他疯狂地跑过去，母亲叫道，别去，是乌鸦。哇——哇——。他更加兴奋了，几乎快手舞足蹈起来，突然，一种想要发声的欲望从他的心底里点燃，那股声音迅速跑入了他的咽喉，就如火山喷发一样，他的脸被岩浆烫地涨红，最终他用蹩脚细嫩的声音喊了出来：哇——哇——。乌鸦被吓走了，偌大的草地上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哇——哇——

很快，他以正常人的身份进入学校，每日保持着三点一线的生活，学校，食堂，家。就这样过了好久，他厌倦了硬板板的同学与枯燥的生活。有天他和同桌说，其实我可能是一只鸟。同桌挖苦地笑道，其实我可能是一头牛。真的吗？他的目光里闪烁着好奇。神经病——。

真的有一天，他打算放弃学业。趁着家人不注意，他偷偷拿了钱坐车回到了那年熟悉的乡间。一切都还没有多大的变化，青草郁郁，山风习习。他边走边想念乌鸦，其他人看来的凶兆，对于他却比喜鹊还祥瑞。他就这样走啊走啊，也不知道方向，也不明了时间，终于还是走到了绝路。这是一座嶙峋险峻的悬崖，风穿过树发出呜呜的怪叫，他没有看下面，只是凝视着远方，那是通往自由的大门，上帝之手会辅助他推向何方？他的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手臂上似乎将要生长出羽毛，飞吧，一个声音在心底里萌芽，飞吧，我的孩子。那是大地的呼唤，女神将要降落。他，紧闭双眼，举起双手，随风飞翔。但这不是飞翔的感觉，不，这是在坠落。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风随即变得刺耳，世界一片浑浊，他不明白这到底发生了什么，大脑眩晕地运转，突然，他听到断裂的声响，是肋骨折断了吗，还是——

……

当他再次睁开双眼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了床上，身上各处被插满了针管，母亲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突然望见他醒了，脸上瞬时散发出容光来。哎呀，你终于醒了，我亲爱的孩子。他没有回答，目光呆滞着。你怎么了，又不想说话了？他还是没有看她，但发出了几声回应：哇——哇——。你疯了吗？那天我们有多少辛苦找你你知道吗，你这孩子可好，丢下大家去找你的极乐世界，要不是那棵树……母亲掩着泪，现在还要这样气我。

哇——哇——

尽管母亲百般不情愿，给他请了无数的心理师辅导，终究是不见效。他们介意，还是送进医院里呆一阵子吧，或许哪天他想通了就——好了，不要再说了，母亲双手揉着太阳穴，痛苦地做着心里斗争。

如今，天已经全亮了，他的飞行动作依旧保持着，医生进来喂药，他用余光斜斜地望着那个人。好啦，乖，我们吃药。他温顺地听从了。随后，伴随一声掩门的声响，他再次回到了孤独的世界。窗外，其实什么都没有，他却天天望着。究竟是什么让他如此神往，仅仅是那虚幻的自由吗。

只不过，莱特兄弟选择了飞机，他，选择了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