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大事

村子里出事了，大人们在代销点门口、在院子里、在田间地头、在路上嘀咕着什么。先是后街的西边半条街的大人在说，几天后南北两条街的大人都在说。我年龄虽小，可是我敏感的意识到，村子里出事了，出大事了。

下午放了学，边走边玩，路西边房子的影子爬上路东边房子的时候才回到家。父亲不在家，母亲在烧火做饭，姐姐已经放学回到家和母亲一块儿干着家务，妹妹也已经在门口和别的女孩子跳皮绳。我家临街，出门就是后街的男孩女孩聚集在一起玩耍的常用场地之一，像是一个文化广场。我们在那里跳皮绳、投沙包、丢沙包、混铁环、敲玻璃球等等。有时候那里也是我们小小男子汉的军火实验基地，我们在那里比赛谁自制的炮仗外观漂亮、威力大。如果地面比较干燥，我们会在地上用大的钉子钻一个洞，倒进火药，插上一根捻子，用湿土一塞做成地炮。放下书包粘着姐姐一块儿干活。小纪、卫中、浩子他们来找我去敲玻璃球，我和姐姐说了一声和他们跑了出去。我不是一个喜欢争斗的人，性格爱好和平，对于一些比赛性质的游戏总是玩不到最好。比如说敲玻璃球这项游戏，我很少会孤注一掷哪怕输到最后一个玻璃球也要去赢，也不会哪怕借别人玻璃球也要翻本。我总是在手气不好的时候选择退出，然后在以后的日子里利用一点一点的运气赢上一个两个，等到我感觉玻璃球积攒了足够多时再和别人大赛一次。如果哪一次我水平发挥超常，侥幸把小纪、卫中他们的玻璃球都赢了过来，我不会把玻璃球都拿走，我会把玻璃球按他们原有的数再还给他们。母亲说我从小心软。

天黑了，父亲还没回家，我在门口没看到父亲回来。我们玩到再也看不到地上的玻璃球了才决定要回家，妹妹她们早就卷起了皮绳各自回家了，姐姐喊了我两次回家吃饭。街西头的海洋吃完晚饭过来玩，他说来的时候路过占豪家胡同口看见占豪家门口站了很多大人，不知道在干什么。

小纪、卫中、浩子他们回家了，海洋跟着去了小纪家玩。我也回家了，父亲还没回来。

父亲很晚才回来，吃完饭又出去了。我问母亲出了什么事，母亲说慧爸妈吵架了。慧是占豪的妹妹。之前两口子吵架都是村子里的女人劝，这次村里的女人们却在低声的讨论，倒是男人们一脸严肃像是在商量着什么，我觉着母亲没给我说完整。

第二天上学没有看见占豪和他妹妹。海洋说占豪爸妈要离婚。我知道离婚就是占豪的爸妈就不是一家人了，就像……我在想着像村里的谁或者是像我知道的别的村的谁。可是，在我的认知范围内，我找不到一个离婚的例子。我生活的环境当中没有一个离婚的，当时没有，过去也没有，也没听说过。

两天后，占豪和他妹妹又开始上学了，村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村子里的大人也不再讨论占豪父母开始关注着地里庄稼生长的情况，我的朋友照旧上学放学，我却有了一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

占豪的爸妈不是一家人吗，就像占豪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是他爸妈的儿子、慧的哥哥、爷爷奶奶的孙子、姥姥姥爷的外孙子、叔叔婶婶的侄子一样，占豪父母和占豪爷爷奶奶、叔叔婶婶、占豪与慧一样是整个家庭的一份子，一个家庭是用亲情连接在一起的一个整体，应该分不开吧？即使离婚了，是不是也只是没在一个院子里生活？

在我还没有想明白的时候又出事了。村子的人变得格外关心占豪和他妹妹，总问他们有没有吃饭，还叫他们上自己家吃，家里做了些什么特别的好吃的也都给占豪家送一些。慧来找妹妹玩的时候，母亲就把家里的好吃的拿给慧吃，还挑妹妹较好的衣服给慧穿，交待慧说“家里有事给大娘说哈，妮儿”。占豪妈在和占豪爸短暂和好的几天后离家走了，她去了另外一个男人家里。

又一些天后，父亲和村子里的其他叔叔伯伯又连着两三天晚上去占豪家里商量事，能把村子的男人集合在一起肯定又是大事。几天后，他们推举出来五个代表和占豪父亲一起去了很远的一个大城市——开封。

去开封的人回来后的一天，占豪母亲回来了。村子里的人虽然埋怨着占豪母亲的种种不是却对她的回来表现出了莫大的宽容，他们仍然像之前对待她一样和她亲切打招呼、嘘寒问暖和她说话。

占豪母亲那次回来走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占豪的妹妹。母亲说，慧被占豪母亲接走了，去了城市，就是上次回来那次接走的，那个男的也来了，没敢进村，车子停在村子的外边，占豪母亲带着慧等到天黑才走，没敢走大路，从小路出的村。

那以后，占豪家的地就荒了。占豪的父亲总是突然的就不见了，突然的又出现了。占豪跟着爷爷奶奶艰苦的生活了几年，听说后来也去了开封。我也没再去过占豪家那个院子，想起那个院子我总感觉心口堵的慌。不知道是因为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亲情的人会分开还是因为那里发生的事破坏了村子里没有人离婚的美好传统。或许是认为那里有破坏美好的晦气，而我不喜欢一切的不美好。

事过多年，世界的一切都发生了很大的改变。近二十年没见的占豪可能对当初的事早已释怀，而我却仍然不能接受伤害感情的离开。当初那场婚变惊动了全村的男人，那是一件大事，可是现在的人们对分开却那样的视之如平常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