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蛋壳》第一二八节

一二八

第二天，赵玉柱的二姐来接替他。二姐见了赵玉柱，第一件事就是让他立即回家，说妈妈自从他上次走了以后，一直在担心他。赵玉柱觉得很对不起妈妈，自己这么大的人了，还要妈妈为他担心。妈妈最近身体不是很好，赵玉柱不敢停留，立即回家了。

在县城最快捷的交通工具就是“摩的”了，花十块钱就可以到全县任何一个地方。赵玉柱站在那几间土坯房子跟前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已经忽视这里太久了。他打量着这个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家，觉得自己很对不起这里，事实上只有这里才让他最踏实，这里永远不会嫌弃他，不会抛弃他。赵玉柱想也许将来的某一天，他会重新回到这里，在这里一直生活到老。赵玉柱很奇怪，自己在江风市不是工作的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

赵玉柱进了家门，妈妈正在屋里整理干野菜。每年夏天的时候，妈妈总是喜欢挖很多的野菜，晒干后放到冬天再吃。妈妈看到赵玉柱，眼睛立即闪出亮光，她上上下下的看着儿子，虽然只有几天没见，但好象是隔了几年一样。

赵玉柱帮妈妈把最后一点干野菜收起来，他扶妈妈坐下。几天不见，妈妈清瘦了许多，脸上呈现出一丝倦容。妈妈捶了捶自己的腿，“老了，毕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感觉身体大不如从前，也许时日不多了”。赵玉柱笑了笑，“你身体好着呢。这段时间大冬天的，总是睡在医院的椅子哪受得了，年轻人都撑不住，别说你了”。妈妈抚摸着赵玉柱的脸，“妈妈这辈子没有别的，最大的收获就是养活了你们四个孩子，前几天差点丢一个，也是前世修的福，老天爷又把你妹妹给我送回来了”。妈妈说完，眼泪流了下来。赵玉柱的眼睛也湿润了。

妈妈擦了一下眼泪，“离婚了，孩子在人家家里，心里苦吗？”。赵玉柱直摇头，没有说话。妈妈知道赵玉柱心里的感受，“离婚的人没有赢家，不管是谁带孩子，对另一方来说，就等于把孩子送给了别的家庭。所以，你心里肯定很苦”。赵玉柱点了一支烟，默默地吸着，好半天以后他才说：“我会处理好这些事的，你就别操心了，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妈妈继续说道：“人这一辈子，会经常遇上不如意的人、不如意的事。夫妻不一定能够白头偕老，战友不一定能够生死与共。所以，离了婚也没什么奇怪的。沈菲不是一个能和你共患难的人，妈妈早就看出来了”。赵玉柱觉得妈妈就象一个哲学家，说的话非常富有哲理。他想替沈菲解释两句，“我调到云瀑镇工商所以后，离家很远，基本上没有时间照顾家里。所以，离婚的事也不能只怪她一个人”。

妈妈脸上的表情凝固住了，她似乎是若有所思。赵玉柱不解地问：“妈妈知道这个地方？”。妈妈的思绪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飞回来，“是啊，很久以前的事了。赵玉柱从没听说过妈妈到过江风市，她怎么会知道云瀑镇这么小个地方呢？。

妈妈站起来，她朝村外走去。赵玉柱不敢怠慢，带上门，紧跟着跑了出去。村外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麦子地。妈妈走在崎岖不平的乡间小路上，有点跌跌撞撞。赵玉柱上前扶住了她的胳膊。最后妈妈在麦子地边的一块石头坐下来，赵玉柱觉得有点冷，他对妈妈说石头太凉，坐一会儿就赶紧回家吧。妈妈指了指前面的一块地，平静地说：“这是咱们家的承包地，你都不知道吧？”。赵玉柱惭愧地摇了摇头。妈妈说：“这不怪你，你出去这么多年很少回来。所以，不知道咱家的地也很正常”。赵玉柱点点头，他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今天突然带他来看麦子地，但是他没有问。

妈妈捋了捋被风吹乱的头发，“你平时很少回来，妈妈却一次都没去看过你，连小校出生的时候，妈妈都没去。你会怪妈妈吗？”。赵玉柱觉得妈妈今天感触太多了，他抽了一口烟，轻松地说：“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干吗？我怎么会怪妈妈呢？这么多年，我都没好好的尽孝道，哪有资格怪妈妈”。

妈妈看着远处的麦地，好象是要寻找什么东西，“江风市对妈妈来说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我曾经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发生了一些事影响了妈妈一辈子，这就是我不想去江风市的原因”。赵玉柱听到这里，刚刚吸到嘴里的烟让他猛地咳嗽起来，这个消息对他来说太意外了。妈妈关切地看了看赵玉柱，“感觉很意外吧？云瀑镇有个二道坎村，村头有户姓秦的人家，不知道还在不在？”。赵玉柱惊愕地看着妈妈，拼命地点点头，“在，在，我认识的”。世界真是太小了，居然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妈妈立即欣喜地说：“秦家夫妇救过我的命，算起来他们八十多岁了，不知道是不是还健在”。赵玉柱摇了摇头，妈妈说的肯定不是秦大哥，应该是他的父母才对。妈妈很失望，“看来只能到地下再向他们道谢了”。妈妈继续说：“五十多年前，妈妈在江风市的护士学校学习，江风市解放的时候，妈妈还没毕业就参加了革命，被分配到野战医院，当时，妈妈不到十七岁。不久后，跟随一个尖刀连在云瀑镇一带围剿国民党残余部队的时候，妈妈失去一只乳房，险些丧命”。赵玉柱听得入了神，他没想到妈妈身上还隐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妈妈看着一脸惊奇的赵玉柱，“因为受伤使妈妈觉得失去了做女人的资本，同时也是因为那次受伤，妈妈才背上了当逃兵的耻辱。这两件事加在一起，成了妈妈一辈子的心痛，所以就一直没和你们说”。赵玉柱能理解妈妈的感受，他担心妈妈会冻坏身体，于是把妈妈扶了起来。

在回家的路上，妈妈记忆的闸门再也关不上了，她完整地向赵玉柱讲述了那段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