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蛋壳》第一二九节

一二九

一九四九年的春天，江风市解放了。刚刚在护士学校上了一年学的妈妈，毅然参加了革命。那时候，解放军部队和国民党军正是处于决战时期，急需大量医护人员，妈妈非常顺利地到了野战医院工作。几天以后，大部队南下，一批医护人员随剿匪部队留下来，妈妈被分配到尖刀连，随尖刀连一起行动。尖刀连行军至二道坎一带驻扎下来。那时候，经常有国民党的残余部队在那一带活动。部队知道当地姑娘们到玉女池洗澡的风俗以后，于是连里规定禁止男战士到玉女池去，违反者军法从事。妈妈是女兵，是唯一可以到玉女池的特权人物，她经常到玉女池为伤员洗换下来的绷带。

妈妈是富家人出身，喜欢干净。当时部队的条件非常艰苦，又处在战争时期，没有那么多的条件和时间讲究个人卫生，但她很快就适应了部队的生活。她到尖刀连以后，亲眼目睹了战士英勇无畏的精神，深受感染和鼓舞，她在一次民主生活会上，承认了自己是地主家庭出身，恳请同志们对她进行批评帮助。但是，她很快发现连里的同志们对她不再热情了，尤其是连长对她更是爱搭不理，与以前判若两人。

倍受冷落的妈妈很是孤独，毕竟她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但是，那时是在战争年代，参了军就是战士，天天面对的就是残酷的战争，战争面前是不分年龄和性别的，没有人拿她当孩子。

这天，妈妈拿着伤员换下来的绷带再次来到玉女池，她把洗好的绷带晾在石头上，她在等绷带晒干以后再带回去。暖暖的春风和清澈的池水，深深地诱惑着她，她再也无法抵挡爱干净的本性，看看四周无人，就悄悄地脱了衣服下到玉女池里，冰心透凉的感觉让她舒服极了，她忘记了归队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背后有人，妈妈急忙转过身来，就在那一瞬间，传来一声枪响，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胸部。在妈妈倒下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玉女池岸边上一脸惊愕的连长。

赵玉柱听到这里，他满脸愤怒，“连长朝自己人开枪？他应该被枪毙”。妈妈叹了口气，“怎么会？不是他，我看到他手里没有枪”。

妈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二道坎村一户姓秦的家里，秦氏夫妇二十多岁，刚刚成亲不久。秦氏夫妇告诉她，她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了，解放军部队三天前就开拔了。妈妈在秦家住了两个多月，把伤养好以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部队打到哪里去了。她去找当地政府，当地政府说部队没有向他们交待任何事情，无法证明妈妈的身份。妈妈就这样只好回到山东老家，前前后后在部队呆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解放以后，妈妈多次找地方政府帮助寻找自己的部队。但是，她仅仅是一个孩子，入伍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对自己部队的番号和领导的名字，几乎是一无所知，很多情况根本就无从查证。慢慢地，有的人开始传说妈妈受伤以后害怕了，是从部队逃回来的。还有的人说妈妈是地主出身，本身革命的意志就不坚定，自己就偷偷从部队跑回来了。现在看到解放了，土改工作对她的地主家庭很不利，现在又想投靠共产党了。总而言之，从此以后就背上了逃兵的骂名。

后来，妈妈彻底放弃了寻找部队的念头，嫁了爸爸，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妈妈被以“地主家的狗崽子”的罪名游街示众，被折磨的痛苦不堪，好在她咬着牙挺过来了。

赵玉柱就像是在梦里一样，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听天书，如果不是自己小的时候见过妈妈那只萎缩的乳房，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妈妈所经历的磨难闻所未闻的，他不明白当年那位连长为什么抛下受伤的妈妈不管。赵玉柱问妈妈是不是感觉冤屈，妈妈平淡地笑了笑，“过去的时候是这样想过，觉得命运不公平。后来慢慢的也就忘下了。现在想起来，如果不经历这次磨难，就不会嫁给你爸爸，不嫁给你爸爸，哪来的你们四个孩子？所以，这段历史只是改变了我的生活，仅此而已”。赵玉柱觉得妈妈尽管说起来很轻松，但是这个忘记的过程绝对不是那么简单，否则她不至于隐瞒这么久。

还有秦大哥，赵玉柱很庆幸以前为他做过一些事情，也算是对恩人的后人一点报答吧。赵玉柱把自己和秦大哥一家发生的故事讲给妈妈听，妈妈听了觉得很欣慰。

赵玉柱在家仅仅呆了三天就被妈妈赶走了，妈妈要赵玉柱尽快地向秦大哥转达她的谢意，并且说明年春天她一定去看秦大哥。赵玉柱知道妈妈再也不能向秦大哥的父母当面道谢了，她所能做的也只能是向他们的儿子秦大哥表示一下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