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声响
董班长将手里的“九筒”放于下家面前的牌堆上,暗暗得意,点起一支烟,静等下一把自摸。
他们玩的,是当地最简单的“上摞”,停牌的人最后一张弃牌要放于扣着的牌堆上,专其名曰“停牌”、“上摞”,上了摞的随后就不能换牌,摸上来的牌是自己想要的,就算“自抠”、“自摸”,牌金翻倍,不是自己想要的,就须原模原样的打到“锅”里去。已“报停”的人方有胡牌的资格,口子不好或忘了“上摞”的,边张或卡张牌抓到手里也不能算“抠”或“胡”,心里暗暗叫苦,脸上呢还需不露声色,捡一个有两个口子或杠口带邻张的去上摞,静等别人“放胡”或自己再一次去“抠”。
董班长的下家,是梅工,也是一个有着十几年牌龄的职场老手,瞧着上家打出了“九筒”,随着一个“六筒”就塞到“锅”里,三六九一条线,这般的打法,轻易不会“放胡”。梅工的下家,是丁班长,手里抓了牌,却听得一声拍桌声,原是梅工已“停牌”,却忘了“上摞”,捡起锅里那张自己扔出去的“六筒”扔到扣着的牌堆上。梅工的对面坐的是卢班长,瞧着梅工不按常理出牌,忍不住嘟囔:“还有这种事?下来的还能收回去?”梅工有点尴尬,讪讪地应诺:“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丁班长打出一张“三条”,梅工就推倒自己面前的牌,原胡的是“卡三条”。四个人八只手一阵忙乱,牌面全扣过去,哗啦哗啦的洗牌声甚是悦耳。
“董班长,该买自动麻将桌啦,手洗牌,麻烦!”放了胡的丁班长心里懊悔,就拿麻将桌撒气。那董班长也是一个老江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买一张自动麻将桌。可大家伙娱乐,总不能让我一个出钱吧?你丁班长先赞助伍佰!”糊了牌的梅工已无丝毫尴尬,也跟着起哄:“得,董班长干脆收“炸弹费”得了,“自抠”的每次上交五块,十块我也同意,用不得三个月,自动麻将桌钱就凑够啦。”
四个人嘴里不闲,手下可都有条不紊,人人摞好自家门前十七对,坐庄的卢班长抓过两个骰子撒点。董班长的手机却响了。
四个人心里一紧:这个时候,晚上十点半了,可没好事情。接听了电话的董班长愁眉不展:凝结水泵轴承温度高,须立即进生产现场处理。
董班长可不能走啊,少了一个,三缺一,可不是要踢摊子?就是想再找一个临时替换一下,这么晚,怕也没人会来。
三人行,必有我师。麻将桌上,藏龙卧虎。一贯不善言谈的卢班长可是一个蔫怪,鬼点子贼多:“让洪班长进去瞧瞧,搞不定了你再进去。”洪班长,是董班长的副手,家属不在厂里,晚上,除了看电视,再不会有杂事。丁班长、梅工眼巴巴瞧着董班长打电话,卢班长自顾自地摸暗牌练手艺。
董班长一脸轻松表情,另三个就明白:搞定。继续玩牌。
“噼里啪啦”连声响,得意忘形的梅工将两张牌掉到地板上,树脂做就的麻将牌蹦蹦跳跳,一阵杂响。“小心点,楼下住的是退休了的连师傅,晚上最怕吵,我这里一打麻将,连师傅就头疼。”董班长白了梅工一眼。
夜,愈发的静,除了打牌、嘟囔,再无杂音。
室内三杆烟枪,轮番排放,不抽烟的卢班长手气不顺,只出不进,免不得又是一阵抱怨:“你们三个全是乌贼啊?就靠着烟雾弄晕我了再三分一!”一边说呢,就起身扯开窗帘,将窗户开了缝隙。
“别开窗。现在什么时候?快过年了,万一派出所的来查,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人被逮进去,少不了还要花银子。”梅工的警惕性极高,嘴里警告卢班长,右手拇指、食指、中指来回的搓捏作数钱状。“幺鸡,要不要?”丁班长边出牌边报章,还扭过头瞧着卢班长打趣:“你一向不是最好这口么?”卢班长在窗边伸伸懒腰,窗户、窗帘回归原位,墙上的挂钟已指向一点三刻,这个时候,可要加倍的小心,临近年关,各路的馋神饿鬼都想方设法地四处出击找钱花呢。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可不防。
“幺鸡?胡!”卢班长将牌推到,一阵兴奋。“卢班长啊,身体要紧,可千万不能伤了身子。路,还长着呢。”梅工放了胡,心里懊悔:他娘的单吊啊,早知我就打四条了。
“也不知洪班长把缺陷消了没?”董班长到底是一个好员工,玩乐时候还惦记着工作。
“管他娘的那么多!快两点钟了,就是要添人手,他也不好意思找你吧。”这会子的丁班长,天大地大,麻将最大,又不是自家班上的设备出了缺陷,明天早会上怎样挨批也轮不到他丁大班长。
一心不能二用。好员工董班长惦记着现场设备,手里打出的“七万”却被梅工“杠”了,屋漏偏逢连阴雨,梅工手里暗摸,抠上来的牌不亮明,面前的牌却全部推到,另三个就明白了:杠上开花。梅工也不再卖关子,牌面翻起,四条。
卢班长摇摇头:“真他娘的好运气!也够胆大。“铁轨”,你都敢炸!”董班长挠挠头,慌将面前的牌推到,两只手在锅里一阵翻腾。梅工右手已伸到董班长面前:“上货!”董班长撇过去两个筹码,梅工却不依不饶:“还有一杠!”董班长又加一个,嘴里却不干不净:“没有我的“七万”,你还杠个屁啊!啬得像咱们主任,只让干活,不给发钱。”梅工一脸诡笑:“这话可是你说的?!”董班长一脸无赖相:“我说啥了?我什么可都没说。你们两个,听见什么了?”卢班长、丁班长两个都摇摇头:“麻将桌上嘛,除了吃碰杠,还能听到啥?”
董班长虽放了“杠上开花”,却轮到上庄,双手捧了骰子,深吹一口仙气,准备撒点,梅工却一脸惊疑地摆手,刻意压低了声音通报:“有人敲门。”
这个时候,凌晨两点多,有人敲门?
四个人干瞪着眼,竖起耳朵静听。“当当”两声轻响,不用心听还真听不见。
室内鸦雀无声,四个人一动不动。迟疑了的董班长身为主人,当然有开门的义务,他欲起身,梅工却拦住了:“要是派出所的出来查赌呢?”董班长当然明白,身为主人,有聚赌的嫌疑,脸色就发了青,一时间也没了主意。
“先把麻将收起来。”号称蔫怪的卢班长却很有主见。悄无声息地,麻将全装进盒子,桌布将麻将盒裹了,又塞到柜子里遮掩了藏好。
“会不会是洪班长加班回来跟我们逗着玩?”董班长支使副手去干活而自己却打麻将,心里有愧。梅工摸了手机打洪班长电话,手机关停,固定电话无人接听。
“这家伙把电话线拔掉了。”丁班长对这一套并不陌生:“谁愿意一晚上加两次班?”
当然,人人都想睡个好觉。
“会不会是楼下的连师傅睡不着觉,实在忍不住,上来敲门警告?”卢班长的心思可够缜密。可没人愿给连师傅打电话,明摆着多半要挨骂:要不是连师傅敲的门,老师傅本就失眠,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电话吵醒,那还不火冒三丈?
四个人百般猜测,却都不敢去开门:真要是派出所的来查赌,肯定在门外蹲守呢。那些人,有的是耐心,专好玩这一套!
“烟把我抽一根。”不吸烟的卢班长再不能往日般淡定,话也说得结结巴巴。
灯熄了,四支小火苗一闪一闪的。
谁,敲的门?!
敲门的人,这个时候,还在不在门外?
谁,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