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风
戈壁滩就有这个好处,无论白天多么骄阳似火,太阳一下山,轻风就会或紧或慢地刮过来,把暑热吹去,带来清凉。现在,我和朋友晚饭后散步来到弱水河大桥上,迎风而立。河为季节河,现在干涸着,伸到远处的河底是沙做的楞迹。沙河两侧绿色满眼,矮的是芦苇,高的是胡杨,不高不矮的是红柳,把个河岸绣成绿的蓠芭。从西南而下的河在大桥这里近似正东,于是桥有了南北位置。桥栏比别处高,临风放眼,远山黛墨,近草溢绿,鸟飞云垂,塔架夺目,得意之情油然滋生。水下来的时候当然会更加恣意,涛涛波声里,心会跟着往居延海流去。
夕阳每到山顶总会停伫一会儿,像是留恋,也像是跳水者的深呼吸。这是一天里最美的时候。天边的云被烧得像炼炉里的铁水似在波动,满天的云朵像孔雀开屏般彩色斑斓。地下的树也跟着踱上了金,披上了霞,汪着的那一潭水也跟着燃烧起来,晃动出粼粼光亮,惹得人心旌荡漾。夕阳停顿的时间太短暂了,如果不能麻利地把手机照相功能打开,就只剩下它跳下山头剩下的余晕可以流连了。不过,这时候的流连也是很不错的,云朵上的彩,仍旧美得要醉了人心。
夜风刮起来的时候,我的心思便会倏地回到家里,坐到街门前的葡萄架下,跟父母一起坐在小靠背椅上乘凉。七月份的乡下,夜风里会吹过收获的味道,比如堆在打麦场上麦草的味儿,秋玉米的味道,谁家的毛驴或者骡马的味道,还有漫天遍地汗滴禾下土的味道――这都不是空洞的味道,而是时起时伏地涌向鼻翼间的味儿。蝉在树隙里放声高唱,门前公路上有赶着马刚刚从地里回家的乡亲,还有突突地飞快掠过的摩托。那只猫跟我们一起围坐在小饭桌旁,一会儿跑到父亲脚下,一会儿转到母亲身边,一会儿跳上我的膝上,看我们是不是还有夜宵。地里摘下的西瓜带着白天的热量,父亲拿来菜刀杀了叫我吃。我让他和母亲也吃,他们就象征性地吃几牙,说“我们老了,晚上吃多了爱起夜,你多吃些。”剩下的都归了我。猫看着知道这不是它的食物,只好“喵呜喵呜”地叫几声,怏怏地跑到黑暗里找它的夜餐去了。
葡萄悬在头顶上悄然积累糖分。小园里果压技头。父亲说今年的收成,也说乡亲家的事情。母亲多是倾听,最多说说姨娘家的孙子到那儿去了,舅舅今年身体怎样,那些地还种不种了。孙子外孙子是父母共同的话题,我当然得认真汇报,也把看到听到弟弟妹妹家孩子的情况综述一番。星星在天上不停地眨眼,暗光里能看到蝙蝠掠过的身影。家乡似乎没有萤火虫生长的环境,所以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它们出现。一天劳累后,坐在门前,被夜风吹着真是一种少有的享受。等到父亲打一个哈欠后,母亲就会及时提出,该睡觉了。看表,还不到10点。乡下的夜晚,总比城里早得多。
回到茅屋里,夜就黑了。梦里都是些浇水、上学的故事。睡前吃西瓜,不起夜是不可能的。披衣外出,星星更加光亮,黑黝黝的玉米地里,传来扑拉拉的声音。估计正在上演猫追老鼠故事。一只不知名的鸟突然叫一声,又顿时没了声息,或者它是梦呓。风起身了,树木田禾跟着摇曳,嚓嚓哗哗地喧闹起来,寂静的夜便顿时热闹复杂。鸟儿也被早早唤醒了。
像是一梦。眼前还是沙河,还是堆积的乌云。绿色很好,风声里有很舒服的窸窣声。野猫儿太多,不时能看到它们晶亮的眼。一路上也不会闲着,同行朋友单位的小李很有些政治视野,于是小日本啦,朝鲜人啦,美国人啦;巴西世界杯啦,巴西队如何7比1失败啦,谁能当第一啦,反腐败啦,谭力被收拾啦,大老虎什么时候能公布了的,都能说一些来。
9点半已经真正黑了,比夏至至少缩回去半小时日长。日子好快。小李说他父亲去世都已11年。我一想,离开家,家门口葡萄架坍倒也已经有7年了。
城里没有家乡那么黑的夜,也没有那么亮的星,更没有那么纯的夏日的气息。夜风里,只剩下诸多怀念。
谢谢入夜轻轻起身走来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