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里的小人物——焦大

焦大，红楼梦中的一个小人物，尽管他的地位不高，描写的他的文字也不多，但他出场的却是非常精彩的，特别是那场有名的醉骂，更是无情地揭露贾府的丑恶现状，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我们，先来来焦大是什么年纪、身份。关于焦大的年纪，应当是在七十岁左右，或者是更高一点。而焦大的身份，是在第七回中，由宁国府的尤氏之口而说出来的：“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们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了出来，得了命”。从这段文字，我们看出焦大是属于宁国府的老奴，跟随贾府的先祖上过战场的，也就是跟随过宁国公贾演，一起上过战争，开基创业的。关键那焦大，不仅是跟着宁国公开创基业的老人，他还救了宁国公贾演的性命。在中国古代，救命之恩，可算是大功劳了。接着，那尤氏又详细介绍了焦大救宁国公的全过程，“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来给主子吃，两日没得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溺。”也就是当年正是焦大冒着生命危险将贾府的祖宗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又不顾自己的生死，保住了主子的性命。这才有日后贾府的百年繁华，当然从那个时候开始算的话，就不是百年了，大概是五六十年吧，从贾府开始的时候是百年。所以，焦大是有恩于贾府。从上述分析，我们看出焦大虽然在宁国府的地位不高，但却是属于资格老、功劳大的老奴。

正是老资格的焦大，有功于宁国府，所以，国公爷在世的时候，对他十分礼遇。但到贾府后代的时候，特别是贾珍、贾蓉等人当家的时候，开始有些忘恩负义了，对焦大就不像先祖这般礼遇了，经常派给焦大一些很多粗使的差事。遭到贾府后辈的冷遇，那焦大的命运多少是不幸的，所以，感受到不公的他，就经常借酒消愁，骂骂咧咧，来发泄了对现实不满。对于焦大，有人会问，正如王熙凤道：“我何曾不知这焦大．倒是你们没主意，有这样的，何不打发他远远的庄子上去就完了。”那为什么贾珍等人，不打发焦大到庄上，以求清净呢？我想这里面有两点原因，第一，焦大是跟随贾府先祖开基创业的，出于对祖宗的敬畏，他们也不会轻易打发焦大的。第二、焦大是立有大功的，救过宁国公的性命，就这么打发到偏远的庄子上，而不留在境遇相对好的府中，会给人以口实，说贾府忘恩负义。为了避人口实，装模作样，表示贾府还是不忘有功之人的，也会把焦大留在宁国府。但留下焦大，不等于就礼遇焦大，贾珍等对于焦大基本上是冷落的、轻视的。正是长期的不公正的待遇，以及贾府如今主子们如此败坏祖宗的基业，最终激化了焦大与宁国府的矛盾，上演了一出焦大醉骂。

焦大醉骂的，起因源于，那日王熙凤与贾宝玉过宁国府玩乐，正好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在府中。晚间众人散去，则安排了焦大负责送秦钟回家的差事。晚间送人，可以不是什么好差事，何况还派了焦大。那尤氏问：“派了谁送去？"媳妇们回说：“外头派了焦大，谁知焦大醉了，又骂呢。”尤氏秦氏都说道：“偏又派他作什么！放着．这些小子们，那一个派不得？偏要惹他去。”可见尤氏是知道，焦大是经常喝酒骂街的，一向柔弱的尤氏，基本上采取视而不见的态度，所以当她听见派了焦大，是怕焦大又生事，才会一下发了感概。从另一面，我们看派焦大去送人，无疑也是贾府下人，有意欺负焦大。当然，在场的王熙凤，则是另一种态度，心狠的她是不会念及什么功劳的，所以她会道：“我成日家说你太软弱了，纵的家里人这样还了得了。”并说像焦大这样的人，就应该打发到庄子上。而尤氏说“谁肯难为他”“我常说给管事的，以后不要派他差事”，又道“连老爷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这些话的内里，隐含着他们做贼心虚的畏惧感。

当听说，自己被派了送人的差事，那焦大十分不满。你看当时派他差事是晚上，当时有很多仆人，那个台阶下面的小厮就站了好几个。焦大为什么急了？他不光是喝醉了酒，糊涂了，他觉得这个事情不公平，你们贾府的不孝子孙，不知感恩图报。而且反而让这位老仆去干一些累活，于是加之长期不公正的待遇，于是，借着点酒劲，焦大就开始爆发了。

焦大醉骂从内容上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首先，因为是管家赖二安排此事，焦大开始骂的只是赖二，“说他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象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焦大先骂赖二，是发泄对赖二安排工作的不满的，是表达像赖二为主管，对他这位老资格的奴仆仗势欺人。我们可以断定赖二与一群仆人、小子们应该算是得势者，可以说是串通一气的，他们有各自的即得利益，或欺上瞒下，或营私舞弊。焦大羸弱年迈，可能诸事皆看不惯，经常与赖二等发生冲突，所以，赖二才安排焦大晚上送人的差事，明显是气氛焦大。

焦大骂赖二，贾蓉忍不得，便骂了他两句，使人捆起来，“等明日酒醒了，问他还寻死不寻死了。”贾蓉之所以要捆焦大，是因为王熙凤等人在场，他不想事态进一步的扩大。可焦大一见，你蓉哥，不但不取消赖二这个不公平的安排，还要当众捆我，更生气了，他骂也就进一步升级了。“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一个人，你们就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这句骂，前半句是表达了对贾府后辈们，忘恩负义、不念旧情的强烈不满，你们当主子的何对待家族老人、家族功臣，为什么对赖二欺负我的行径不闻不问，此刻还要捆我。后半句“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这句话，明显是一句醉话了，实际上这是一个暗示，暗示在如今的贾府儿孙辈中，是非颠倒了，恩仇被颠倒了。但同样也更反应出焦大此刻更不满的激动情绪。

随着，焦大骂的升级，在一旁的王熙凤看不下去，心狠无情的她，心里哪有什么念旧之意，在她眼里奴才就是奴才，就给严加管制，所以，她会厉声到：“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的人家，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有了王熙凤的推波助澜，那贾蓉果然让下人将焦大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

面对贾蓉的举止，那焦大并没停止自己的骂声，反而逐步升级了，并说出了石破惊天的话儿。“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这句骂，前面说出贾府是一代不如一代，完全不知道祖宗创业的艰辛，是知道挥霍祖宗的基业，不务正业、骄奢淫恶。后半句，则深刻揭露了宁国府丑恶肮脏的现状。其中“爬灰的爬灰”，是指贾珍不顾廉耻，与儿媳妇之间乱伦关系。后一句“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历来多有争议，有人指责是王熙凤与贾瑞，但我想这个不是准确的，我想有可能是暗指秦可卿与出府的贾蔷之间发生不伦关系，更大一些。焦大这句醉骂可谓石破惊天，他也是敢于当着贾府众人揭露贾府黑暗、丑恶现状的第一人。其实，并非无人看出贾府的现状与走向衰败的趋势。比如，冷子兴演说贾府的时候，就曾指出“谁知这样钟鸣鼎食之家，翰墨诗书之族，如今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但他只是私下里对贾雨村说，贾府的里其他人也有知道贾府的黑幕，但他们都是冷眼旁观、哑口无言，唯有焦大这般则在公开场合，对着全府的人揭开了贾府的黑幕。那焦大此言一出，众人的表情是唬的魂飞魄散，是被焦大酒后真言揭开的黑幕吓着了，接着他们也不顾别的了，便把他捆起来，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制止焦大继续“胡骂”。而我们再看看贾家主子们的表情，也耐人寻味。“凤姐和贾蓉等也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宝玉在车上见这般醉闹，倒也有趣。”王熙凤、贾蓉是心知肚明、装聋作哑，那贾宝玉则是少不经事，只图热闹。就这样，随着焦大被羞辱性填了满嘴的马粪，无法言语，王熙凤与贾宝玉回了荣国府，一场焦大醉骂的闹剧就此结束了。

焦大醉骂，人人都认为他是醉了的，殊不知这世上，孰醉焉，孰醒焉？他的话看似醉话，但句句属实，是一个忠诚老仆发自肺腑的吐露真言，是直接揭露贾府的现状，是代表宁荣祖宗痛斥如今这些畜生荒淫败家，此外，他也是一心希望贾府那些这些主子明白些，赶快改邪归正吧，不要再败坏祖宗出生入死挣下的基业了。所以，鲁迅说过：“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鲁迅评价可以说是一语中的，焦大也有点“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在其间。

焦大醉骂，直接导致的后果，是秦可卿的死亡。因为焦大醉骂当场揭露了她与贾珍的不伦关系，这就等于公开化了，这给她心头造成的负罪感和畏惧感阴影是相当之沉重的，所以，承受不了如此巨大压力的秦可卿，最终选择了自缢方式，来解脱自己。可焦大醉骂，并没有产生实际效果，点醒贾府众人，贾府那些主人依旧将焦大的话当耳旁风、置若罔闻，依旧过着纸醉金迷、骄奢淫恶的生活，贾珍父子后来更是不顾礼义廉耻、淫荡无度，与尤二姐、尤三姐发生暧昧关系，进一步导致了贾府的衰亡。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看出焦大无疑是个悲剧性的人物，早间出生入死救太爷的功劳，如今却没有人理睬了，遭到了宁国府主子的冷落，下人欺负的现状，是极其可怜的，特别是他一片赤胆忠心，也是没人理会的，只被当做一时的发疯醉话，而无法引起贾府主人们的重视、认可。当然，焦大自身太过强悍，又一味躺在功劳簿上倚老卖老，也是造成他本人悲剧的原因之一。至于，焦大的结局，曹雪芹前八十回没有交代，高鹗续文写到，两府查抄时，焦大又跳了出来，当众哭骂贾珍、贾蓉等人破坏了祖宗拼命挣下的基业，这虽然符合焦大的性格，未必是曹雪芹的原意。我猜想，捅破宁国府的惊天秘密的焦大，最终，一定会是被贾珍舍弃，远远地发配庄子，在贫苦、可怜中孤零零地老死在贾府农庄上，走完自己悲剧的最后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