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旧事

当我再一次回望牛华溪时，却惊讶地发现，时尚与流行正在代替经典，人们已经遗忘了牛华溪曾经的盐业文明。牛华溪的湮没是一场带有毁灭性的文化浩劫，面对这样的场景，作为一个出生于此的读书人实在有些不甘心。有人认为牛华溪的历史似乎是一片空白，其实并非如此，当一家著名的刊物主编约我写一篇“真空制盐之父”的文章时，那曾经抹去的历史记忆又在我心头复活了，我又重新看到牛华溪重建盐业文化至尊地位的希望。

历史不会患上健忘症，牛华溪人更不会忘记犍乐盐场首畗吴子春之子——吴鹿萍先生。观盐读史，1892年，吴鹿萍出生于牛华溪，从他那腔深厚的故土之情上，感念吴鹿萍先生命运的沧桑，成为我进入牛华溪盐业文明的重要通道。1906年，年仅14岁的吴鹿萍东渡日本，在此后长达13年的时光中，他攻读完从小学到大学的全部课程，熟练地掌握了日德英法四国语言，并获得东京帝国大学工学博士学位。

局限于现成的历史共识，27岁的吴鹿萍带着对祖国的一腔眷念回到了牛华溪，立志振兴民族工业。这是他对故土的爱和感念，他为自己一生的追求扎下了深深的根。是的，牛华溪是一个巨大的气场，足以让吴鹿萍找到安妥灵魂的理由。从1923年起，他历尽艰辛，先后在重庆、乐山兴办肥皂、橡胶、火柴、造纸和制盐等厂。

我并不想为了写作而写作，更不想凭借一些现成的资料和早有的历史定论而叙说吴鹿萍先生，我只想从牛华溪这片热土上找到一种真切的力量和感情，从而追索吴鹿萍先生的人格和精神。我们知道，吴鹿萍从一出生就与盐结下了不解之缘，骨子里透着一股盐味儿，在抗战初期，吴鹿萍便在牛华溪开凿盐井取卥制盐，由于他深厚的理论功底和创新求索，在护井材料上大胆尝试，用水泥筒取代了世代沿用的木柱以加固井壁，从而大大延长了套管的使用寿命，这在当时的犍乐盐场是一项很重要的技术革新，让我们看到了大师的本色。

在进入我视野的牛华溪人中，吴鹿萍先生是值得大书特写的，如何写出更多的真实和确信，只有还原吴鹿萍先生最本质的东西，只有这样，那些精微的、生气勃勃的记忆才不会成为纸上的虚构。听牛华溪的老人们讲，吴鹿萍先生一生勤恳，生活却十分简朴，他的前半生虽创办了数家工厂，他却一直随厂居住，没有一座私人的别墅或公馆。

记得在牛华溪办井灶的时候，他身体力行，每天脚穿草鞋，头戴草帽，身着蓝布衫，自备干粮，从牛华溪步行到路边井上班，守住内心的那片沉静。吴鹿萍先生的一生是谦逊的，也是沧桑的，作为他个人一段生活史的表达，让我们看到了牛华溪创造盐业文明悲喜交集的片段，让我们看到了一代知识分子在用他们的知识、智慧和汗水，脚踏实地地承担起一个知识分子的基本良知，以及他们对生活，对世界的挚爱。

1953年，是吴鹿萍先生一生中最重要的分水岭，他参与设计和改建了我国第一个联产硼、钾、碘等化工产品的盐化工企业，填补了我国化工产品的空白，后来他到青岛，帮助设计出我国第一个真空制盐厂，从而获得了“真空制盐之父”的美誉。一系列的辉煌足迹，见证了吴鹿萍先生生命的厚度，当我检拾被历史碾磨之后留下的碎片，我又重新看到材料、事实和铁证如山的现场。

对细节的在意和警觉，体现了吴鹿萍先生的大师风范和一代知识分子的理智和旷达。1957年，吴鹿萍先生随中国盐业技术考察团远赴苏联，他看到苏联用“水举法”进行采卥，这既增加卥水的产量，又延长了盐井的使用寿命。他回国后，负责该项目的设计并获得成功，从而改变了制盐生产的落后面貌，而他发明的“石膏晶种法”工艺在真空制盐中一直使用至今。

我们知道，吴鹿萍先生在生活中谦虚谨慎，平易近人，直到85岁高龄，每天仍拄着拐杖上班，热心指导和审定中青年科技人员的研究计划和工作报告，解答他们提出的疑问，对盐业生产和科研方面提出了不少有益的建议。是的，人心相通，对于吴鹿萍先生，每一个牛华溪人要用心境去揣摩、回味和响应，他人生的每一章每一节，都给我们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间和精神的“常道”。

对吴鹿萍先生的赤子之心，我始终怀着感恩和敬畏，他那颗高洁而骄傲的头颅是他人格的象征。记得1982年，他写给单位党委的最后一封信，要求在他死后，将他的骨灰撒入故乡——乐山的江河，对故土的热爱使他有着独特的生命表情，他那最后的请求，真切清澈而朴素可感，从而使自己的灵魂在这个世界上发出独特而有力的声音。

我一直想用感性的经验和生动的细节来解读吴鹿萍先生，这样的努力我想值得期许，但我却做不到，在耽于幻想，热衷虚构的当下，谁还会在乎你那些细碎的片断，更喜欢的是文化撒娇和集体出游，但是，牛华溪不会忘记吴鹿萍先生对于故乡标志性的意义，在重建牛华溪盐业文明的当下，吴鹿萍先生的魅力一定会重新张扬，牛华溪的生命气息更加浓郁，从而振兴这个心灵衰竭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