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桥
从自己住的地方,到每天要去的地方,必须经过一条城市的主干道,经过这条主干道,必须经过一条天桥。
每天少则两次,多则自己都记不清楚,或是伴着早春清晨的薄雾,或是顶着盛夏正午的炎日,或是低头迎着深秋咆哮的狂风,又或是踩着隆冬吱吱作响的冰雪,我一遍又一遍的行走在这天桥上。
天桥下,是车水马龙的街道。不论是下午六点,还是凌晨两点,这条路上从没有断过车流,区别也只不过是有时充斥着刺眼的灯光和汽笛,有时却只有呼啸的穿梭。绝大多数人选择走这做天桥。因为想横穿这条路真的很难。首先,它很宽。其次,车多时自是不用想,车少时所有车都好像享受着难得的空闲一般,风驰电掣,轰鸣而过。只有极少数勇敢的年轻人才会选择放弃天桥。但我不是那样勇敢的人。
天桥的两边,连接着多个小区,多个写字楼,一个汽车站,一个购物中心,两个大型超市,两所大学和无数的宾馆饭店。所以,这里尤其热闹。从早到晚。
早晨,由于要赶着到很远的地方参加一场考试,我不到七点钟就出发了。平时这个时间,我还沉浸在梦和温暖的被窝里。然而这个城市却已经醒了。太阳还没有从大海的最远端露出身影。天桥下卖报纸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摊位,可能也已经作出今天的第一笔生意了。一份报纸,通常只要几毛或者几块钱。买报纸的人也很少有真正看的。大叔卖的不是报纸,是自己那个不离手边的木盒子里的硬币。总有那些没有零钱做车的人,买一份报纸,打消路上的时间,换些零钱。因此我想,第一班路过这里的车是五点半发车,想必大叔五点半就已经到位了。是啊,这个城市醒的好早。
走上天桥。白天那些卖水果、糖葫芦、烤地瓜和各种形形色色的玩具、锅碗瓢盆等生活用品的小商小贩还没有出摊。他们卖的是商品,比卖零钱要赚得多一些,因此他们醒的就晚一些。看看这时行走的人们。没有西装革履的上班族,没有赶着上早课的青年党,更没有准备上街购物的美女们。这时有的是两类人,非常好辨认的两类人。提着大小布袋买菜的爷爷奶奶,走路都要睡着的上学的孩子。这个世界上,最大和最小的人,最先开始了他们的一天。多少人都喜欢的家的感觉,除了亲人带来的爱,有多少还倾醉于家的方便。有米有面,有肉有菜,甚至因为有不知何时积攒的塑料袋和突然要用的空饮料瓶。这才是家,一个我们可以轻易获得我们需要的地方。但每个家都要有人维持,菜要有人从市场上买回来,衣服要有人洗干净晾起来,塑料袋要有人每次小心翼翼的收起来,空饮料瓶不仅需要有人喝光里面的果汁,更要有人把它放到我们很少注意的角落。总觉得回家就会有这些东西,很少想过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总觉得这些东西就在那里,很少想过是谁把他们放在那里。家是充实的,家也是琐碎的,父母对我们的爱,不在于给了多少生活费,带我们下了几次馆子,在于他们对这些琐碎的付出,他们让家叫做家。记得小学的时候,家住在城市的南头,学校在城市的北头,虽然城市不大,但依然是不近的距离。多少个造成,天不亮就坐上妈妈的摩托车,赶去学校。被妈妈三五次的叫醒,又三五次的睡着,直到睁开眼就可以做到餐桌前吃几乎每天不重样的早饭。总觉得自己辛苦,“妈!我天天六点就起床了!”何时想过,自己再早,总有两个人比自己更早。摩托车上的感觉是惬意的,我可以欣赏城市每一天的变化,看身边过去的汽车,人群,不论刮风下雨,大雪严寒,我从没觉得辛苦,因为车子一路向前,我却藏在妈妈背后。
一天的考试,虽然疲惫,但走出考场还是难掩放松的心情。天下起了雨,昏黄的灯光让人很难辨别水坑的位置。不出几分钟,鞋子已然尽湿,无所谓。雨越下越大,无所谓。等着十几分钟依然不见踪影的公交,无所谓。这就是轻松。折腾一路,终于到站。过去天桥,回到早晨出发的地方,一天就可以画上句号。
这时的天桥是最热闹的时候。这一边的天桥下,一对夫妇正在用拖拉机一般的机器,制作着堆积如山般的食品,我也叫不出这是什么,从没买过,也从没吃过。但夫妻俩的产品从来不缺买家,路过的小孩,老人,总要买上一包。到了吃饭的时间了,夫妻俩并没有休息,丈夫操作着机器,妻子把做出来的东西装成不同价格的大包小包。俩人时不时的拿起一根放在嘴里,有味儿的咀嚼着。仿佛在告诉路人这东西有多好吃。我想,这是两人在品尝自己的晚饭吧。
走上天桥,各种大小摊位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玩意儿。很多东西我从来不买,也觉得怎么会有人买。但从他们日复一日的出现在天桥上来看,还是有人买的。生活在这个都市里,只要你愿意踏踏实实,用时间和勤劳去做些事情,还是可以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正如天桥那一头卖烤面筋的老爷爷。说是老爷爷,我每次都叫他叔,老人家今年六十二,低矮的个子,消瘦的脸颊,黝黑却光亮的皮肤,一口地道的家乡话。兜里如果有闲钱,总会买上几串,大风,大雪,大雨,老叔总在那个固定的地方。老叔是河南周口人,正如这个都市的每个角落一样,到处都可以找到河南人,地产的大鳄里,有河南人;医院的医生护士里,由河南人;大大小小的餐厅里,有河南人;甚至理发店里,也总有来自河南的理发师;更不要说这些小商小贩和工地的民工。这些都是我的老乡。或许是因为离开家的时间很早,很长。对着家乡有着许多特殊的感情。就像路遥曾经对河南人的总结一样,河南人是中国的吉普赛人。不论在哪里,河南人都在用他们的双手养活着自己。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河南人生存的地方。因为老乡的缘故,每每有机会,都会照顾一下老叔的生意。老叔也很爱和我聊天,或许是家乡话的缘故,老叔平时不爱和别人交流。老叔前些年一直在北京卖烤面筋,上午买面,洗面筋,做调料,下午出来卖,老叔很准时,每天下午三点钟出摊,十点钟收摊。老叔的儿子和女儿在不远处大商场里工作,收入很好,今年特意把老叔接到这里。但老叔身上特有的那种河南农民的态度让他不安于此。“我年龄也不大,出来卖点东西,起码够得住我自己吃喝,他们不用管我了。这一天能卖一百多串,一串挣五毛钱,这比在家种地多少不强点吗。”大叔过的很开心。总是跟我炫耀自己的技艺,这洗面筋的诀窍在哪,自己独家配料有治拉肚子的功效等等。老叔的摊位虽然简陋,但他总会带上一把不和风格的藤椅,没人的时候就自作藤椅上,穿着一身虽然破旧但很干净的运动衣,带着一顶扎着揪揪的帽子,坐在藤椅上,时不时抽跟眼,看着来往的人群车流,兀自的笑一笑。
天桥上总有些不速之客。拉二胡的盲人,整天跪着的老妇,和拿着吉他弹唱的青年。这些不速之客总是能让人做到敬而远之。这里不是北京的地下道,不是纽约的中央公园,在这里卖唱的青年,很少能挣到钱。拉二胡的盲人和跪着的老妇就更少了。但是这两位倒是坚持,一年四季,不分冷暖,都生活在这天桥上。这些社会最底层的人,城市还是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傍晚,天桥上总有一些驻足的人们,或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辆,或看着空中高悬的明月,或看着别的城市很少能看到的满天星。他们或许有的刚刚失恋,或许有的在思念共婵娟的亲朋,或有有的在思考人生的意义。
行走在天桥之上,你能看到这个城市。他把这里最低层到最顶层的人集中了起来。卖东西的大叔,购物归来的贵妇,下班的工薪族,上课的学生党,乞讨的老奶奶,吃完鱼翅鲍鱼回家的富商。在人生的某一个时点,我们和别人的生命是重合的。城市就像是一座天桥,让所有人都可以在这里安身立命。每个行走在这天桥上的都人,都有一段不同的人生。驻足于此,静观每一个天桥上的人,就好像看一部部电视剧,每个人都是有一套跌宕起伏的剧情,唯一不同的是,这些电视剧源于现实,就是现实。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经营着自己的世界。每个人的世界,在与无数人的重合后,构成的,是我们生活的每一天。
古人云,一山一世界,今人云,一桥一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