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小记

近些日子，几乎每一天都会有一场雨，并不是风雷霹雳的那种激烈，而是随风潜入夜的那种无声，像牛毛，像细丝，也像花针。也许正是因为近来总是淡云微雨的关系吧，所以近来很长一段时间的天空都不是很明亮，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我并不排斥这种阴天微雨的感觉，那种淡灰色的天空和一点荫翳层云反而会给人一种舒服的安全感，不会太耀眼，不会太雕琢，也不会太绚烂。我们常常会惊叹夏天缤纷的色彩，但其实黑白灰的颜色中也蕴藏着唯美的诗情画意，就如同一张任意挥洒的水墨，一样可以表现写意的山河。

每一次清明扫墓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小时候觉得扫墓就像春游，和大人们一起漫山遍野的跑，打着雨伞，在细细春雨中行走在田野山头，满眼的绿意，满面的春风，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小鸟，可以在山间丛林无忧无虑的跑跳。又是一年清明，扫墓对我来说还是像小时候一样像一次踏青，但曾经那种无忧无虑的欢快好像已经没有那么纯粹了。如果曾经是一种嬉闹玩乐，无所顾虑的快乐，那么现在就是一种安静的快乐，享受的是一种宁静，一次减压，一次家庭的相聚。

生活的节奏总是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越变越快，再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花很多很多的时间来静静地看一只蚂蚁爬过篱笆，投一颗石子等到每一圈涟漪渐渐消散，湖水重新平静如镜。小时候好像一直都是最快乐的时光，总觉得时间很长很长，长到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时间就像手中的流沙因为太放松，来不及握紧，所以当不经意间想要握紧它时，它已经穿过指尖，流到无边的沙海中了，我们再也找不回那些属于我们的流沙，流过了，就再也回不来。蚂蚁还是在篱笆上爬，篱笆那头也许开满了鲜花，玻璃湖畔再没有调皮的身影打破它的平静，那些曾经调皮过的人经过再次经过这鲜花、篱笆与湖畔时，也许只是放慢脚步，淡然一笑，然后又再次离开。等到再次可以花上一个早上的时间看湖水涟漪的时候恐怕已是白发苍苍了吧？

我和家人一起走在山间田野上，还是满眼的绿色，满面的春风。扫墓，从我小时候开始都要花上一天的时间，因为各个墓碑之间的距离相隔很远，而山草弥漫的野地里又不适合任何的交通工具。记得《朱子治家格言》中说到“祖宗虽远，祭祀不可不诚。”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不诚、不敬，但是好像清明节对我来说轻松确实要多过沉重，“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要知道城市里绝对没有这样无边的绿意，再加上这个节气本来就挺湿润，所以空气中酝酿的全是小草的清新。在这样一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和常年难得聚一次的家人们边走边聊，心情当然沉重不起来。看着这绿意盈盈的山野风光，会想起很多青史流芳的文人们。厌倦了宦海沉浮，解佩出朝，一去忘返，只是砍柴喂马、采菊种豆，与山水田园为伴。在无车马喧的人境结庐，看飞鸟相与还。赏松间明月、清泉石上，春芳尚未歇，王孙又何必急着走？陋室之中尚可调琴、阅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无案牍之劳形，苔痕草色，绿相交映。清高自适，以梅为妻，以鹤为子，闲看小园疏影横斜，暗香浮的黄昏亦可调鹤吟诗。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年寿有时而尽，荣乐止乎其身。古者富贵而名磨灭不可胜计，而倜傥之士的文章却传唱不绝，成为不朽之盛事。

我是一个喜欢城市也喜欢田野的人，大城市里白天热闹喧嚣、川流不息，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华丽而便捷，晚上的城市则依旧是灯火灿烂，人流不止的，就连路边摊都会成为一道风景线。城市里的生活节奏往往很快，所以在城市里待久了就会想想那些“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的归去来兮，向往一下那些“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的悠游。清明，对我来说已经不仅仅是为祭祖而来，它仿佛有着“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的解脱，聚会、踏青、游春，可以是一场释放压力的出游，是一场精神除垢的洗涤。

来到墓碑前，大家就开始忙了起来，除草、添土、插柳、上香、烧钱、祭祀……长辈们还是和以前一样总是在上香的时候空中念念有词，应该是在向祖上祈福祷告。一年又一年过去，扫墓的队伍也渐渐壮大，曾经我和几个表妹是这队伍里最小的孩子，总是嘻嘻哈哈，追逐游戏，现在我们已经不再是这个队伍里需要人照顾的孩子了，时光是逝者如斯的不舍昼夜，如今轮到我们以一个成年人的姿态默默的看着队伍里那些嬉闹玩乐的孩子唱出欢快的歌谣。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啊？我很羡慕他们还能有那么多无忧的年华可以拿来挥霍，可以用来游戏。

长辈们总是让我们在上香的时候默念自己心中的愿望，然后无奈的喝斥那些顽皮的孩子上香的时候不可以嬉闹，要严肃认真。我不由在心中笑笑，当年长辈训斥我们的时候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甚至可能是同样的说辞，而如今我们好像不会再被像这样的训斥了。

我插上香，也不知道该默念写什么愿望，如果是小时候一定希望长大后怎么着怎么着……可是好像我祈祷了很多年的愿望长大后还是没有实现，看来，小时候的愿望还是一个愿望而已。伴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的欲望会随之而增长，责任会随之增长，顾虑也会随之增长，所以想要实现的愿望就越来越多，当多到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始说起时，就只能默然不说。

插上香，依旧还是不知道该请求一个怎样的愿望。犹豫之间，低头瞧见，浅绿的小草上凝着一颗小小的晨露，晶莹剔透，灿然生辉。听山野里的老人们说，今年清明这里没有下雨，只是雾比较多。可是很奇怪虽说这里没有下雨为什么这里却不雨而润，让人觉得那么怡然？莫名的想到了《不如你送我一场春雨》，虽然没具体了解过书中的内容，但书的名字就很吸引人。于便一个莫名其妙的默念了最不像愿望的愿望：不如送来一场春雨。

将愿望默念完，自己不经想要笑场，原来我想要的，谁也给不起，自己一直想要的那些还是要靠自己去创造。既然一直想要就要让它完完整整的属于自己，那么又何必渴求别人的给予呢，不想从任何人那里索取到什么好处，把想要的交在自己肩上，不违背，不折腰，简简单单，自由自在就好。

在这一处逗留了一会儿，我们又朝着下一个地方出发，一路上遍野的绿色，路边有数头老牛带着两只小牛悠闲的舔食着来自春天的招待，偶尔满足的发出一声欢喜的叫。有老农扛着锄头一脸乐呵的与我们擦肩。有孩子三五成群，怡然自乐，“儿童放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有良田美竹，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又是人间四月天，万物迎春，鸢飞草长的季节，湖畔一池春水渐长，远望几处烟火人家。

快乐而忘记了劳累的一天，走了那么多的山路，却邂逅了一季的的春意。我坐在回程的车上，看向窗外，知道随着小车越开越远，这一路的好春光便会渐渐被临近城市的水泥丛林所代替，于是我贪恋这窗外渐行渐远的清明，想把它们生命的颜色深刻的留在自己的脑海里，下一次的临春来访也许是明年，也许会是几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