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蛋壳》第一五六节

一五六

胡俊峰拿起电话，刚拨了几个数字，林晓就把电话给摁住了，“爸爸，你是不是给司机打电话？”。胡俊峰点了点头，“咱们不是去你丛伯伯那儿嘛，我叫车送咱们过去”，林晓摁住电话没放，“你就让人家好好地过个年吧，咱们自己开车去不也一样吗？”。胡俊峰没再坚持，他随着林晓下楼去了，他们走的时候，林丽萍取上包准备和他们一起下楼，但是看见胡俊峰和林晓都不理她，根本就没有叫她一起去的意思，林丽萍又积了满肚子的火，干脆就不去了。

胡俊峰习惯性的坐到了车后座上。车驶出小区以后，胡俊峰轻轻说：“你长大了，不是小孩子了，做事要有个分寸。你这么一闹，一家人都过不好年，爷爷都那么大年纪了，他跑到别人家里，你就不心疼？”。林晓听出来了，胡俊峰有点责备她的意思，“干嘛非得我适应你们啊？你们就不能尊重一下我的想法吗？”。胡俊峰笑了笑，“做事是讲究策略的，越是复杂的问题越需要人的智慧，简单执拗只能使问题更糟”。爸爸的态度让林晓很是意外，“不对啊，从表面上看，今天你老人家说话，好像是站在我这一边了”。胡俊峰看着车窗外面，“我谁那边都不站，我是站在一个爸爸的角度和你说话。别忘了，爸爸具有唯一性，没有合伙人，哈哈……”。林晓不相信爸爸的话，“我不相信你，在我的问题上，你和妈妈，也就是你老婆，你们是同一条战线上的”。

胡俊峰觉得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怎么说话呢？今天爸爸就是你的朋友，人们不是常说父母要和孩子交朋友吗？你有什么心事和我说说，让我这个老朋友帮你分折分析”。林晓说：“得了吧，父母和子女交朋友，谁信啊？那都是父母想从孩子们那里套取秘密的手段”。胡俊峰被林晓说中了心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林晓难得见爸爸这么轻松，就是这样，只要爸爸离开妈妈，他就变得轻松愉快起来。林晓犹豫了一下，“你和妈妈都成这样了，你们怎么不离婚啊？你爱她？”。胡俊峰生气了，“当孩子的哪有劝父母离婚的道理，不像话”。林晓从倒车镜里看爸爸一眼，她分明看到胡俊峰的眼睛有点怅然若失的样子。林晓坚信爸爸是爱着妈妈的，尽管妈妈有时候像个泼妇，尽管妈妈经常在外面和男人们喝得大醉，爸爸还是爱着妈妈，正是因为这样，爸爸为了减少和妈妈的冲突，他选择了逃避。

半天，胡俊峰回过味来，“这本来是说你的事，怎么扯到我头上来了？”。林晓笑了。胡俊峰不满地说：“捅了这么大的娄子，亏你还笑得出来。你这一关可不好过啊，不只是你妈妈反对，我也不同意，连一向娇惯你的爷爷也不会同意的”。林晓对爸爸的话不屑一顾，“你们敢把自己内心世界拿出来公开讲给别人吗？不敢吧？教育人的时候是一套，做起来又是另外一套。顶看不惯你们了，一点诚实感都没有”。林晓找不到更合适的字眼，只好用了“诚实”两个字，如果她说他们阴险，估计爸爸当时就和她急了。

胡俊峰沉默了。

林晓趁机说：“不敢吧，可是赵玉柱他就敢，在这方面没有人比得上他干净。在领导的眼里，下级在上级面前必须永远是坦荡的，所长必须一眼就能看清楚普通干部在想什么。局长必须随时知道所长在干什么，你呢？你在市长面前呢？领导啊，永远都是只要求别人。不说别的，就说穿制服吧。总是要求基层干部要着装整齐，可是领导呢？就天天穿便装上班，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自己是领导。你看看你，市局的局长，除了去市里开会，你穿过几回制服啊？”。

胡俊峰有点想发火了，林晓的这番话让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大街上裸奔一样难受。林晓见爸爸始终不说话，继续说道：“我的话说远了，赵玉柱就是这样一个干净的人，我见过的工商系统最干净的人，就要被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领导开除了，世道就是不公平”。胡俊峰终于忍不住了，“怎么提起世道来了？一点原则性都没有，开除的事不是还没最后定吗？再说了，违反工作纪律还成英雄了不成？”。林晓毫不示弱，“违反工作纪律还不是拜你所赐吗？当初你不点头，能把他调到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去吗？如果不去那儿，他就有可能不会离婚，不离婚也就不会孤苦伶仃的一个人过春节，那样我也就不会给他送酒，他也就不会喝酒……。昨天下午，他去看了儿子，他儿子被后爹打了，所以……”。林晓说到这里，情绪有点激动了。

胡俊峰打断了林晓的话，没让她再说下去，“你倒是提醒我了。当初就是因为他无故动手打了黄副局长，才把他调走的，那时候就应该把他开除，现在又违反工作纪律，恰恰说明这个人劣性未改，你以后不能跟这种人来往。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眼光，居然说这种人干净，我看他比谁都脏”。胡俊峰越说越生气，越说越痛快。他终于找到反驳林晓的理由了。林晓觉得很后悔，真不应该提调动的事。但是今天她必须说动爸爸，无论如何不能把赵玉柱开除了。林晓急忙说：“怎么是无故呢？他是为了一个叫朱惠的女孩才这样的，再说也没打他，只是把人推到护城河里去了”。胡俊峰很惊讶，“这倒是我第一次听说，说说具体情况”。林晓语塞了，她实在提供不出更多的情况，“听说，听说……，那个朱惠早就和黄副局长不清不白的，……”。

林晓的话触动了胡俊峰那根最敏感的神经，他咬牙切齿地说：“争风吃醋？你还说他干净？这样的男人开除他十回都不解气。这种男人也值得你喜欢？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林晓听了爸爸的话愤怒了，她猛得把车停在路边，“爸爸，你胡说什么？”。胡俊峰没有防备，身体差点窜到前座上去。

胡俊峰突然感觉自己确实有些失言了，不敢相信刚才那句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好半天，他才醒过味来，“对不起，爸爸……不该那么说的……”。林晓的眼睛里还带着愤怒和委曲，胡俊峰觉得女儿的眼神好烫人。林晓慢慢的转过身去，坐在前面不说话。

爸爸的这句话让林晓很伤心，“你怎么能这么看我？怎么能这么评价自己的女儿？”。胡俊峰不知道怎样安慰林晓，“爸爸是一时失言，不是这样的”。林晓今天不想和爸爸吵架，否则赵玉柱就彻底完了。林晓低下头，“赵玉柱今年刚离了婚，房子和孩子都留给了前妻，现在工商所就是他的家。如果把他开除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样做等于把他推向了一条绝路。要不要开除他，你们看着办吧”。林晓发动了车子，继续走了。胡俊峰轻轻的说：“同情不能代替原则，这是两回事”。林晓突然提高了车速，“爸爸，算了，咱们今天不提这事了。我不指望你们能公平待他，我只希望不要因为想拆散我们，就假公济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