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蛋壳》第一六二节

一六二

玉女池边，老人们开始上岸穿衣服了。他们彼此之间很坦然，并且对于林晓和爷爷这两个陌生人也毫不在意。一个年龄最大的老人从岸边走了来，朱富贵向老人问道：“陈老伯，你记不记得刚解放那年，有一个解放军女战士牺牲在玉女池里面？”。陈老伯半天才说：“咱们这玉女池别说是人，连动物也从没淹死过”。朱富贵觉得是老人的记忆出了问题。爷爷认为农村人迷信，今天又是大年初一，谈论这些事不吉利，陈老伯是在故意回避这问题。朱富贵说：“不是淹死的，是中了枪牺牲的。是个女护士”。

陈老伯不吭声了，他努力地在想着什么。正在往上走的一位老奶奶搭话了，“你说的是不是老秦家救的那位，她没死。后来在村里住了两个多月才走的。但后来又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林晓再次的惊叫起来，“就是了，那就是赵玉柱的妈妈了，他妈妈就是被秦大哥的父母救的”。

爷爷激动地说不出话来了，这个喜讯对他来说，太意外了。爷爷用颤抖的手指着林晓，“快，把兔崽子给我叫上来”。林晓给赵玉柱打了电话，赵玉柱还在车里等着，赵玉柱问叫他干什么，大概是怕被爷爷批评。林晓说上来就知道了。赵玉柱听到林晓的声音里带着兴奋，放下心来。

正准备下山的老人们看到了走上台阶的赵玉柱，使劲的向他招起手来，他们像见到亲人一样，把赵玉柱围在了中间，乐得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村长走到赵玉柱身边，“老人们在感谢你呢，多亏了你的钱，他们这一冬天才没挨冻，他们一提起你来就像是在念叨自己的儿子一样”。赵玉柱觉得很惭愧，其实这么长时间，他都没怎么去看他们，难得老人们还惦记着他。

爷爷一脸惊奇看着这一幕，林晓得意地对爷爷说：“是赵大哥借钱给村里，才办起了这个养老院。在这些老人们眼里，赵玉柱比你这个市委书记受欢迎”。爷爷情绪仍然很激动，“老百姓就是这样，谁把他们放在心上，他们就喜欢谁”。

老人们走了，朱富贵也学着城里人的样子，和赵玉柱握了一下手走了。赵玉柱感觉到朱富贵在握自己手的时候特别用力，眼神中也充满了担忧。林晓兴冲冲地把赵玉柱拉到了爷爷面前，“他就是你那个老战友的儿子，你好好看看，是不是和当年的谭护士长得很像”。爷爷快步上前拉住赵玉柱的手，“原来你就是谭护士的儿子？她还好吗？……我对不起你妈妈啊……”。

赵玉柱愣在那里，他们提到了自己的妈妈，难道眼前这位退休的市委书记就是……。还没容赵玉柱细想，林晓就把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没等林晓说完，赵玉柱的眼睛就已经模糊了。他冲着爷爷冷笑了起来，声音冷的让人打颤，“原来你就是那个连长。在你孤傲的外表背后，掩藏着的也不过是一个见死不救的小人”。此时爷爷脸上是一副羞愧和无助的表情，他嘴角动了两下，什么也没说出来。

赵玉柱突然甩开爷爷的手，向玉女池跑去。不过几十米的路，赵玉柱摔倒了三次。林晓一直在担心地看着他，赵玉柱每摔倒一次，林晓的心就像被针扎了一下。

跑到玉女池边的赵玉柱好像已经冷静下来了，开始从容的脱着自己的衣服，光溜溜的身子任寒风吹着，他不慌不忙的把衣服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块石头上。他的认真劲，仿佛是在接受一次洗礼。林晓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赵玉柱。爷爷叫起来，“他这是要干什么，丢人现眼的，快叫他回来”。林晓没有说话，而是仔细地看着慢慢往水里走的赵玉柱。她在体会赵玉柱的内心感受。

赵玉柱把自己完全沉没在水里，好久才钻出水面。然后在水里畅游起来，像一条白色的鱼。游累了的赵玉柱停下来，他闭上眼睛，他要把自己忘掉，把周围的人、周围的山、周围的事全忘掉。很久了，他承受了太多的东西，应该释放一下自己了。赵玉柱感觉到玉女池的水把自己慢慢溶化了。

在这里，不管是谁，除掉光环，脱去衣服，就变成了自然界的一分子。平时，高官总以为自己比别人有计谋，大款总以为自己比别人有能力，知识分子总以为自己比别人有见识。其实除去伪装以后才发现，除了自己强加给自己的那一层虚荣以外什么都没有，和大自然比起来，人只是一粒细沙。在这里，自怜的人不再清高，自傲的人不再张扬。人在自己筑起的城堡里生活的太久了，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是应该走出来透透气了。也正是在此时此刻，赵玉柱觉得自己的内心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静，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回归人性的美，一个念头悄然在心底萌发出来，而从此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