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鞋的老人
我这人从不讲究,其原因是骨子里没有美的因子,物质上没有钱的支撑。一天到黑,总是给人一种邋邋遢遢的感觉。每天除了上班、吃饭、睡觉,便是躲在家里读一些杂书,写一点小文章。一年四季按部就班的工作。
每天下班的路上,带点儿困倦的我,都要经过那个菜市场。说是市场,其实并不准确,因为它不规范,只是在街道两旁摆一些箩筐,唯有菜农和屠户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惊山应水,显示一种少见的繁荣。在菜农和屠户的背后,便是一些三教九流的人物,擦皮鞋的、打卦算命的,应有尽有。有一回我还看见一对孩子披麻戴孝,捧着母亲的黑白照片,向路人讨钱,至于哭诉的真实与否,很难说得清楚。
我不喜欢买菜,家里的一切都由老婆安排,每当路过此地,总是来去匆匆,并不留意菜市的嘈杂。偶尔我也会望一眼那鲜嫩的蔬菜,体会一种来自山野的生气。那个打卦算命的总喜欢挤眉弄眼,显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他的眉毛弯成弓形,下层松软。我不喜欢这种没有个性的模样。他非常狡黠,总是根据算出的命运向你索要钱物,命好的他要钱就多。那些连裤子衣裳都没有穿周正的人,在他的口里也全是金命。唯独那擦皮鞋的老人明码实价,每双五角。
老人很少说话,有些心神不安,似乎觉得心里烦躁,很难受。我仔细瞟了他一眼,他那充满内心活动的眼神,闪过一束诚挚的光。城区擦皮鞋的都是一圆钱一双,而他只收五角,虽然招致同行的不满,换来的却是顾客盈门,门庭若市。
有一天,朋友邀请吃饭,我决定打扮一番。俗话说,脚上无鞋周身穷。要打扮先得把皮鞋擦亮,家里又没有鞋油、鞋刷,去新买又难得用一回。我决定去照顾擦皮鞋的老人,因为他擦得仔细,价钱又公道。
那天,已近黄昏,天色渐暗,一幢幢临街的房屋上面,天空失去了原来的光辉。天气不是很好,老人的生意也不是很好,无需排队就可以享受一次上帝的滋味。老人见我到来,甚是高兴,努力露出几颗门牙,给人一种笑的感觉和微妙的暧昧。一会儿功夫,我的脚上便光生起来,我的思想也光生起来。从此,我对老人便多了一份关注。
每次到老人那里擦皮鞋,老人总是沉默寡言,低头干他的活,阴森可疑的寂静笼罩在我的四周。老人偶尔抬起头来,我看到的只是昏浊而沧桑的目光。这时,那个算命的告诉我,老人的命不好,家住在山区,老婆得了半边瘫,至今还躺在床上。老人有一个儿子,傻大个儿,不犯病的时候还像个好人,犯病就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人事不醒。我知道他的症状是羊儿疯。我望了老人一眼,他茫然的目光直盯着地面,含蓄而又孤独。唉,我叹了一口气,背时倒灶的事情全都落到了老人的头上。
我对老人顿时有了好感,因为他的热情,因为他的不屈不挠。又过了几天,我就再也没有看到老人,心中不免扬起一丝怀念。这样一位无助的老人,在痛苦的时候也能保持住镇静和尊严,这是一个男人美德中自然的魅力。大概是算命的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兄弟,你来看他吧!”我默默地点了点头。“他走了。”算命的接着说:“他老婆死球,他就回去了,他的傻大个儿还等着他照顾呢!”算命的脸上也隐隐现出一丝忧伤。
这就是老人毕生唯一的伟大的爱情,他从来没有停止过希望。我站在老人擦鞋的地方,浮想联翩,眼前闪过一道道回忆。老人布满苦难的脸上,迭印着他对美好生活的幢憬,这位永不流泪,永不向命运低头的老人鲜活在我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