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守着灵魂
乌鸦拍着翅膀,落在光秃的枝丫上,树枝被踩得上下晃悠。
“呱呱”两声,村头老人的目光落到了树枝乌鸦上。乌鸦拍拍翅膀,他们看回了乌鸦的重量。身上没有多少弹性的神经,也和秃枝一般被压的上下颤悠。
年轻人就担心有一位老人,喉节的那根脆弱神经,经不起乌鸦这一踩,“咔嚓”一声断了,灵魂被乌鸦驮走。
乡村的日子就长在停乌鸦的树上,树叶的颜色写着日子的色彩,日子里一天的长短,就看太阳与树梢相距。人的一生有多少日子可过,老树教了村里人数数,说:“和树叶一样多。”
乡村人无心数树叶,也就算不准自己有多少日子。但民以食为天,天就是乡村人的日子,乡村的人就是吸着、咬着、啃着日子一天天过来的。
没有踩到地上的孩子,不知道树是从地里长出,把母亲当成了大树,紧紧地咬着树上一对能流汁的关节,吸成了太阳和月亮。那时的日子是吸着,是流汁的、柔软的。在这种的日子里,乌鸦沉到了母亲的心海底部,孩子听不到那“呱呱”的叫声,每天枕着母亲的心波,睡的香甜。
一双脚能探到地里,站立在乡村间,他们就象破土而出的庄稼,开始感受着太阳下的一切。风来是声,雨下沾露。此时,“呱呱”的鸦声则叫喊着乡村灵魂的对话。白天听见了,在迷糊的睡梦中,会说:妈,你不要老、不要死。在田野里听到了会急着回家,看守着爷爷、奶奶,生怕他们的灵魂会被驮走。灵魂究竟长的怎么样,乡村人从来不管,只要有年轻的妈,年轻的父亲,灵魂大概不会被乌鸦驮走。
一对门牙,长成了两把收割的镰。老人便说:年轻人能吃硬了。这时的日子的确硬了,啃起来有了各种声音:利斧砍伐树木,树木倒下压过树林,小树折断,剔枝截杆。铁锤敲打钢钻,钢钻凿着大石,大石迸裂。……这些声音逼着咬紧的牙,一下子张开大口,而后随大气迸发:真是操他妈的日子。可是锄耙翻开泥土,泥土埋下种子,种子趁人不在抽苔拔穗。这些声音一声声被种在心里,趁泥土和种子不在脚下和身边时,长出了梦。梦抽苔的声音全是气息,从烟囱飞出,从屋檐下漏出,有餐桌上的酸辣,有温床上的汗息,还有孩子尿布的尿气。他弥漫了整个能啃硬日子人的房屋。乌鸦讨厌会操人娘的汉子,更不喜欢那满屋俗气房宇。这样,住在这里的灵魂乌鸦总驮不走它。不管乌鸦叫的多凶,他们不怕,他们会说:“乌鸦叫别人死,该死的畜生,给我滚。”大概这时的灵魂只是一粒青果。日子依旧是啃着过。
从祖祖辈辈的经验里,乡村的人知道有啃不完的日子,一辈子啃不完,几代人同样也啃不完,只能象种庄稼一样种下人,世世代代繁衍下去,和日子比寿命,看着日子、守着日子、啃着日子过。
播种繁衍是乡村人的天经,留种的事与天同大。种庄稼如此,种人更是如此。乡村人抱定,不孝之罪无后为大。种人的愿望便成了众望之灵。多少被日子认定为老的人,他们听到乌鸦的传唤,便用尽全身最后的一点力气,拖住灵魂,见过他们种下的每个人。同时交待一句:孩子们,大家要帮助你们最小的一个弟弟,让他也取上婆娘,把一灶火烧下去。见大家点头答应了,他才闭上眼,把最后的一点心气给了灵魂,让灵魂随乌鸦飞去。
乌鸦并没有把灵魂驮丢了,就象庄稼汉收割庄稼,烧了稻秆,留下种子,一开春又种到了地里,长出新的庄稼。灵魂就是人的种子,乌鸦只是收藏着,它象乡村人一样萝卜归土、地瓜藏洞、稻谷挂壁……分门另类把灵魂收藏,择机种下。情末了的种给有情人,财不足的种给富足者,憾无文墨的种在书香之家,酒不酣畅的种给醉仙,……让乡村又一茬茬长出新人,让他们又啃着日子过。
乌鸦的叫声难听得连秋枝都发抖,它的形态难看让色彩都瞎了眼,也就是这声、形才让日子里的黑白无常,吓得只能带走人的血肉,而灵魂被守得和村子一样安稳,吸天华雨露,凝成男子汉精髓,一代代种下,一代代繁衍。
乡村的人大概读懂了这自然界的经文,告诫孩子说:乌鸦身上右边长着是人肉,它是人鸟,是鸟巫,我们不可对侵犯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