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洛桑和城市的约定

母亲活了大半辈子。每当月光皎洁的晚上，坐在土屋前的老荔树根乘凉的时候，摇摇葵扇，总爱唠叨：自打父亲年轻的时候，就许下诺言，一定要趁年轻时带上媳妇进城市见见世面。于是母亲就嫁进了有这棵老荔树的院子，很快就有了依洛桑和他的弟妹们。接着，父亲和母亲开始整天在老荔树生长的山沟里，为吃喝拉撒的依洛桑和弟妹们劳碌，难得晚上坐在老荔树根乘凉的时候，还在重复着年轻时的许诺。直到有一天，父亲积劳成疾，永远不会再到老荔树根乘凉了，母亲只能把一生与城市的约定交给了依洛桑。

依洛桑听着母亲的话，在膝下悄悄长大。

依洛桑骑着木马绕着老荔树根追逐扎羊角辫的依达妮，稚声大喊：姐，我带你去城市，给你买花衣！于是依达妮就牵着依洛桑的手，来到村边溪浣洗码头的浅水滩，重复昨天捞沙、捉鱼和抓虾米的游戏。依洛桑悄悄对达妮说：妈妈还会给我们买雪条冰棍，雪条冰棍是甜的。

然而母亲出生产队的集体工，年终结算下来，每天工分值还不够一根冰棍的钱，一年到头，都在为超支的口粮发愁。

依洛桑执着地期盼，相信依达妮会守着这个约定同他一起长大——依洛桑长大了，就能和母亲一起带着依达妮去城市。

然而，依洛桑还没有长大，依达妮就出嫁了。依达妮出嫁的时候，家里养的花狗已经老了。老花狗陪住依洛桑站在老荔树下，透过篱笆墙，看着迎亲的队伍绕过村边的木棉树，热热闹闹地走出村外。

穿了花衣的依达妮搭在自行车的后架上，被迎亲的队伍拉走了。依洛桑知道达妮渐渐远去的这条路，出了山，能通往城市，但他不知道去城市的路，到底有多远。

母亲依然埋头在老荔树的院子，里里外外忙碌。

从此母亲乘凉的时候，唠叨的话少了，只是默默地摇着葵扇，偶尔用另一只手抚摸着老花狗的头。

上学的依洛桑喜欢孤独。孤独的时候，能够无忧无虑地重复母亲唠叨的语言，相信命中注定，自已和城市有过一生的约定。城市的路再远，总会有走到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