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津春烟
杨柳津是老家一个寻常的村子,县志上记载的“柳津春烟”是旧时县里著名的景点之一,就在这个村子。
杨柳津村建在修河河畔,村后的大堤兼做了省道绕村而过,那是去县城的大路,修河从村下弯弯曲曲流向鄱阳湖,在县城处拐了个大弯。村子里有棵极古老的大樟树,好几个人都合抱不过来,但里面全是空的,老樟树含有樟脑,容易失火,多次遭焚后老树从上到下树心都是炭黑。老树生命力极其顽强,即便只剩下几块皮依然支撑着几个大枝桠。小时候这里还有渡口,有很多的柳树,对岸的河滩上也有许多的大柳树。江南的春天是多雨的季节,有时雨下得很朦胧,翠绿的杨柳沉浸在烟雨中,呈现的景致就是“柳津春烟”。所以在宋代就吸引了文学大家在这里留下优美的诗句,那时这棵樟树已经是参天大树,它见到了一千多年的春烟。
在我少年时,人们被严格划分为城、乡两种身份,那时的梦想是进县城做个城里人,但转变农民身份唯一的途径对我只有考大学,不到5%高考录取率注定农家子弟的前途是朦胧的。在城乡之间游走,怎么也揭不去“乡下人”的标签,自卑、彷徨与焦虑不是一个出身农家的年轻人可以排遣的。每当去县城,在烟雨中路过杨柳津,顺着蜿蜒的修河望去,杨柳树及村庄笼罩在烟雨中,不远处的县城愈发遥不可及,那时“柳津春烟”只能增添惆怅。离开农村二十多年了,家人也搬到县城,多年后再路过杨柳津村,村子已经被迁到堤里,原址彻底荒芜了,大樟树不见了踪影,原处盖起一个简陋的亭子,听说村里人每年的春节都要在树下放鞭炮,结果把老树彻底毁了,被烧得干干净净,一点生命的迹象都没有了。而两岸的杨柳也都没有了,“柳津春烟”于是成为了记忆。
少年时代过去许久了,其实我是很喜欢柳树的。江南的冷冬让我对春天格外期待,每年,柳树总是用柔美细枝的嫩芽最早带来春天的信息,小孩子不解春情,折了好些细嫩的柳枝编成环戴在头上。新发芽的柳枝可以把皮完整旋下来,做成柳笛呜呜的吹。柳树很好生长,砍根树枝插在土里就能长,即便插倒了也没关系。我按照某小说的说法柳枝倒插可以长出垂柳来,结果柳树依然生根长枝了,是不是垂柳就不知道了,那树被大人给铲了。唐代敦煌曲子词《望江南、莫攀我》:“……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可见柳树自古就被人喜爱,我们可以读到古人许多与柳树相关的词句。贺知章有《咏柳》,韩愈的《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其一)》“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陆游的《游山西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柳树全国都有,品种也很多,江南的柳树有着江南女子的秀美,尤其是长在水边的柳树,风情万种、婀娜多姿。北京的柳树多是馒头柳,树形高大、树冠类似馒头长得很规整,有着北方汉子的壮硕。在宁夏的沙丘也能见到柳树,不甚高大,和江南、北京的柳树比长得局促了些,最惹眼的是叶子,白白的,在沙湖游玩时遇到一阵风暴,将柳树叶子吹翻过来,叶子背面更白,狂风中看到的白柳有些瘆人。内蒙古鄂尔多斯高速路边的沙地可以看到很多沙柳,在飞速的车上难以观察仔细。沙柳在河北的坝上草原也有,长得比内蒙古的要高大、繁盛许多。沙柳大概只能称为灌木,没有主干,一棵就是一丛,一丛就是一小片树林。在苦寒的沙丘以柔软的身躯顽强地抵挡着风沙,枝条给当地人拿来编筐,这是上帝给沙丘中民众的礼物。
柳树木质不成材,人们喜欢柳是因其形体的美,一树便是一景,“柳津春烟”,连片的翠柳在江南春天的烟雨中朦胧,应当是很好的景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