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桌子

在我家客厅的中央，摆放着唯一的一件家具——大桌子和四条长凳子，它显得格外醒目，进屋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因为我住的是一栋八十年代初建的宿舍楼房，其特点是房间大，客厅小，而且是客厅、餐厅合一，不到九平方米。客厅里除放一张大桌子、四条长凳子外，好像不能再摆放别的什么家具了。

大桌子又叫大方桌，桌面四边相等，呈一个正方形，边长一般在90公分左右，桌高在80余公分，桌面较宽，大方桌主要是供人们吃饭用的，每边可坐二人，四边共可坐八人（犹如八仙），故在民间有的地方雅称为“八仙桌”。

在民间，还有关于八仙桌的传说：相传八仙结伴云游天下时，有一天，路过杭州，听人说杭州有个画圣吴道子，就一齐来拜访。吴道子正在家中作画，忽见这么多客人来访，听说是八仙，连忙上前把他们迎进屋内，搬椅子倒茶忙了一阵，就海阔天空的谈论起来，不知不觉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吴道子想：难得八仙光临，应该招待他们吃餐饭才是，于是吩咐下人准备酒菜，可是这么多人没有一张大桌子可以让他们共同坐在一起吃饭。吴道子灵机一动，大笔一挥，画了一张四四方方的桌子，正好够坐八个人，八仙们高高兴兴地围坐在一起吃喝起来。吕洞宾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桌子，便问吴道子：“吴先生，这张桌子倒是很实惠，叫啥名字？”吴道子想了想说：“我为你们而作，就干脆叫它‘八仙桌’吧！”

我家的这张大方桌已经有些年代了。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我在仙桃建了一栋宿舍楼房，两间两层，但没有家具，于是就将农村老家里的一些杂木运来，请了木匠，做了一些家具。大方桌做了两张，因为我有两个儿子，准备将来儿子成家后一个儿子一张的。大方桌一做好，我就放了一张在楼下客厅里，以显示出家庭的正规和气派。另一张放在了楼上房间里，搁一些零碎东西。

后来儿子们大了，成了家，我说你们一人搬一张回去，可他们都说不要。他们一是嫌这家具太粗糙，也是的，用料是农村里生长的杂树，时间久了容易变形，当时也只是在街上买了一瓶红油漆，自己在桌子上随便刷了几道。二是嫌式样陈旧，他们说现在不用方桌了，都用的是长条形桌子，坐六人。儿子们都说这大桌子不好，可我还舍不得呢！后来自建的房子处理了，搬进了机关宿舍楼房，可机关宿舍楼房面积小，只有不到七十平方米，两室一厅，两层楼房里的家具没有地方放，只好给了一些农村的亲戚。大方桌也只留了一张，就是文章开头说是那张大方桌。

现在孩子们有了钱，可以买自己想要的家具。可是，我的父亲活了半辈子才好不容易有了一张旧大桌子。记得我小的时候，家里穷，没有大桌子，只有一张小方桌，由于桌子小，吃饭的时候总要弓着腰，也坐不了八个人。每次家里来了客人时，父母亲总觉得很不好意思。特别是过年吃年饭时，别人家都是一家人在大桌子上桌上椅下的吃喝着，可我们家里只能是凑合着挤在一起吃年饭。父亲很想有一张大桌子。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初，一次父亲到脉旺镇上赶集，在一家旧家具店看见了一张旧大桌子，他进去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后牙齿一咬，下定决心，花了六元钱把它买下了。一个人扛了两三里路把它扛了回来，一扛到来，父亲就把它摆放在了堂屋的中央，在屋子的四周环视了一下，顿时感觉到家里气派了许多，心里好一阵高兴。尽管这张桌子是旧的，桌面上还有几处被火烧了的痕迹，四边应该有抽屉的也没有了，桌上的油漆也明显退尽，看得出木头的本身。我们全家人都为有了这张大桌子而高兴、而自豪。

过去在农村，大方桌是一个家庭的面子，在一定程度上讲，它还是衡量一个家庭经济状况的标志。

同时，大桌子还是传承民间传统文化，传承民间礼仪习俗的一个载体。因为有了它，才能体现出一些民间礼仪习俗来。就是在平常，一般家庭成员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长辈一般是坐要在上席的，下辈人则坐在下席或左右，而且还要为长辈加酒添饭。如有客人来，则更要安排客人坐上席，家庭主要成员赔同，下辈人围在其旁，为其加酒添饭。

如遇婚丧嫁娶，大方桌的民间礼仪文化更显突出。因为这种场合客人比较多，东家要从左邻右舍借来一些大桌子，根据房屋的大小，小的房屋一般要摆上四张桌子，大的要摆到五六张桌子，少数家庭可以摆到七桌。桌子的多少摆法是不一样的，每张桌子的首席的位置也是不一样的，这就需要请一个当地认为是比较明白的人来管事了，由他来安排，这个人通常管叫他“知宾先生”。如果安排不当或者是有欠妥，懂这方面礼仪的客人就会出面发难，闹得东家十分尴尬。

我就曾经遇到过两次这样的事情：一次是在我十来岁的时候，一亲戚家结媳妇，我和大人一块去吃酒。农村里有一个规矩，媒人要安排坐上席，而且还要贵客——舅舅陪席，当时的知宾先生认识东家的亲舅舅，就直接安排其与媒人坐了。到了开席出菜的时候，坐在舅舅对面的叔舅舅站起来要走，知宾先生对这是比较敏感的，知道是可能出了什么差错，连忙去陪礼，说道：“有什么不周到的请直接说。”“没有什么，我家里有点事我得马上回去。”知宾先生意思道，肯定是席口安排有误，立即去问了儿子的母亲，儿子的母亲说：“他是儿子的叔舅舅。比我亲弟弟大一岁多。”知宾先生一听，知道是自己安排不周，一般坐席是不分亲疏，只讲年龄大小的，立即叫儿子的母亲去把自己的亲弟弟与叔弟弟互换位置，可能儿子的亲舅舅也不太懂这个，可儿子的叔舅舅死活不肯去坐，坚持要回去。知宾先生和儿子的母亲好说歹说，劝了好一会才坐下来，在场的人全都看着他们。闹得东家好不愉快。

还有一次，大约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的一个同学结媳妇，宴席在同学单位的食堂里举行，这个单位的饭厅很大，二十几桌一次就安排完了。到机关饭厅举行宴席，就少了农村的那些旧规矩了。但知宾先生和东家还是尽量想安排周到些，把舅舅们安排在宴席的中间，以视尊重。当菜出了三四道后，舅舅席上有人高叫起来：“你们是怎么安排的，我们的菜总是在后面出？”因为知宾先生事先没有通知厨房，厨房里出菜的人就按从头到尾的顺序进行，中间席上就不能最先得到安排。舅舅席上一叫，知宾先生和东家就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立即上去询问和赔礼，好一会才平息下来，全场的人都看他们的热闹，弄得知宾先生和东家很难堪。

坐席时，一般每桌安排客人七人，留一空位给东家的自家人待客。待客的主要的任务就是为客人酌酒、端菜、奉烟，还要不断地请客人喝酒、吃菜。放菜碗也是有一定讲究的，每来一碗菜往桌子上放的时候都是有固定摆法的，每放一碗菜前只移动一个空碗，而且要求是尽量把空碗往自己坐的一方拉，把刚端来的菜往上席面前放,在我们老家叫“扯碗”。如果为东家待客的人不会扯碗的话，客人会背后笑话的。当菜出到第八碗的时候，知宾先生和东家还要为每桌客人敬酒。喻意为“发家、发财、发人”，菜一般是安排十碗，喻意为“十全十美”。

现在的农村，一般家庭仍然有大桌子，也仍然摆放在堂屋的中央。但在一些城市和集镇里，随着宿舍楼房的出现，家庭里大桌子渐渐地少了，被长条桌、折叠桌和圆桌所代替，一些酒店、宾馆、招待所更是被圆桌所代替。同时，过去的那些旧有的传统习俗也渐渐地被人们所淡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