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草
家里种植了三亩中药材,如丽回娘家帮岳父打核桃后,有几块地里的杂草便无人清理了。中秋节放假,我可以回家拔一两天的草。母亲说,小妹家的草拔完了,她来帮帮我家。我担心她的身体,再三说不用,她渐渐显出些不悦和哀伤,我只好同意了。
母亲的身体很不好,她有较重的腰椎病,肩膀和脚踝都疼痛厉害,经常会全身发麻,这几天连走路都有些不便了。
拔草虽不是很重的活,却是一件很需要耐心、毅力和体力支撑的事。需要一直弯着腰,蹲在地里连续干几个小时。要很注意很用心地一棵一棵清除,才不会踩到或者带起药材苗。如果田垄很宽的话,还要伸手够到很远。遇上下雨天,也不能休息,因为草长得太快,不及时清除就会影响中药材的生长。在雨水里拔草,即使打着伞,手脚也是要浸泡湿透的。如果是大晴天,太阳热辣辣地晒着,就会汗流浃背,需要不停地用沾满泥土的手抹汗,弄得满脸脏兮兮的,有时脖颈还会晒破皮。一天累下来,就只剩下腰酸背痛了。
母亲的病痛是长年累月的辛劳引起的,可这病痛之处,又恰在于腰、背、颈椎和脚踝,每拔一棵草,弯一次腰,踮一回脚,都会使疼痛加剧。时间长了,还会发麻和晕眩。这段时间,母亲的疼痛更重了,料想与这拔草是有很大关系的。
我心想:也许理解她的愿望和要求比担心她的身体更能让她感到欣慰吧。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心情却有些沉重。
天气晴朗,没有风。我和母亲带着小妹家5岁的孩子走在安静柔和的秋光小路上。小妹家的孩子往前跑,母亲让我叫她慢一点,但孩子不听,母亲又担心她,所以只好吃力地走在后面。早晨的阳光拉长母亲的声影,母亲晃动的身躯让我感觉时光的残忍。
我们来到面积三分大小的一小块坡地里,这是块黄泥地,土质坚硬而贫瘠,产量也不好,种的是一种叫秦艽的中药材。从远处看,杂草非常茂盛,已经完全看不到矮小瘦弱的秦艽苗。走近了,能看到秦艽苗和杂草密集地挤在一起,有些杂草根须很深,拔起杂草,稍不小心就会带出秦艽苗,这无疑增加了我和母亲的工作难度。
站在坡地边,我的脑海里现出母亲和如丽三个月以来蹲在地里风雨无阻地拔草的情景,心里升腾起许多的愧疚和疼惜。
我说,这草真多啊。母亲以为我打退堂鼓了,就如从前一样,叫我回去休息。她怜惜我,说我是坐办公室的,这活不该我干。我急忙下到地里,忙活起拔草的事来。母亲边拔草边和我说着很多家长里短的事来,比如我妹妹是如何不懂事,我怎么找一个农村媳妇之类的。我心情沉重,这一年来,千头万绪的家务事搅扰着我不得安宁,母亲也整夜整夜睡不着,为我妹妹的不懂事伤透了心,也为我不听话娶了农村媳妇而担忧。
我对母亲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母亲拔起一棵秦艽苗,对我说,你看这是盘根苗,你这块药材地里很多都是盘根苗,人家不收,也卖不到什么钱。你还说会好起来?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母亲,仍然对母亲说,会好的。她也就不再提这些事了。我们拔了一个多小时,太阳越来越毒,母亲说她的手脚发麻厉害,头晕站不起来,我让她靠在地边或者回家休息,她就是不肯,说在地里坐几分钟就好了。她用手抹着汗水,刺目的阳光下她的白头发非常耀眼。看到我也是满脸汗水,她又不停地叫我回家休息。一会说太阳会晒破皮,一会又说过节我应该好好休息。直到小妹家的孩子看到山上一棵野苹果树,嚷着要吃果子,母亲才很不情愿地放下手里的活,去摘果子。
这时山间吹来一缕凉风,我望着轻轻摇动的小树,望着母亲瘦弱的身躯和她的孙女天真的笑脸,突然间一种复杂的情愫在我心里蔓延开来,有温暖,感动,有愧疚,悔恨,也有哀伤,感慨,抵挡不住,逃避不了。
我只好不看,继续低头拔草。我知道,我多拔一棵草,母亲就少受一份累,我多一点进步和成功,父母和如丽就多一分宽慰和笑容。母亲摘完果子马上又开始拔草了,我知道她和我心里所想的是一样的。这个家庭的辛苦和困难,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承受着,分担着。即便时光残忍,人生不尽完美,这其中的爱是超越一切的,这生命里的回忆也必将是温暖柔软的。
后来我没有再劝母亲回去休息,母亲也没有再劝我。到了中午,这块地的杂草基本清除干净了。我们望着劳动后的秦艽地,心里踏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