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美甘肃
如果你不曾到过敦煌,就不可能知道中国还有这样一座城市,离佛门很近很近,与信仰触手可及。
千百年来,从汉武帝时期霍去病西征佛教传入西域,到1600多年前乐僔和尚于敦煌受到神灵的感召筑起莫高窟,敦煌,这片河西走廊西端的常常被统治者疏怠的土地上源源不断地累积了佛教香火,直到今日,当我和友人坐在敦煌的出租车上,和敦煌土生土长的司机聊天,从他口中得知,他笃信佛教,很多很多敦煌人都信佛教。
你或许会问为何,为何那样一座朝廷之手都鞭长莫及的城市,竟然有着如此繁荣的佛教文化?我一开始也如此惊讶着,直到在敦煌的艺术丛林中沐浴着,在敦煌的城市里行走着,在敦煌写手的文字中徜徉着,我逐渐找到了答案。
佛教的流行源于百姓的民不聊生。
河西走廊西端,这是千年前的古代人闻之骇然的边塞。从小,我们便从语文课本上读到这样的诗句: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阳关、玉门关都地处敦煌,汉武帝时期建立的西部关塞。过了此处,春风不入,蛮荒隔壁,中西方文化在此斗转。
楼兰、柔然、匈奴、吐鲁番,许许多多少数民族,都在敦煌这座城市与大汉文化交汇,许许多多的干戈,都在这座古老的城池上刻上千古烙印。
早在武帝时期,张骞在数次努力下打通了西域之路,从此,西域各国与中原交流频繁、往来频仍,这条道路,自然就是后来驰名中外的丝绸之路。敦煌,一座扼守丝绸之路的咽喉城池,在各个民族的手中几经政权易手。每一个民族都想要夺取这座膏腴之地。
得敦煌者安河西,安河西者安中原。这样的战略地位,可怜了生长在敦煌的百姓,数十年要必要历经几次腥风血雨,跟着更易的统治者过跌宕起伏的人生。
那是一个烽烟不断的地方,那是一座血泪交织的城市,那是一个朝令夕改、起义频生的地方。由于它的特殊位置,敦煌人民爱它,害怕专横的政权蹂躏它,却靠血肉之躯守卫不住它。
于是,佛教就因此而兴起。当安史之乱后,敦煌轮陷入吐鲁番人之手,汉人尽数沦为奴隶,百姓生活苦不堪言,人们便把物质需求转化为精神寄托——信佛。
许多人遁入空门,用信仰平息心中的怒火,用信仰去化解现世的苦痛,用信仰去生存。
佛祖在他们心中点燃了泯灭已久的火种,在接触释迦牟尼的刹那,他们像是获得了灵魂的宁静与救赎。
文字、习俗有国界,然而佛无国界。几次政权更替中,当汉人与少数民族都信奉佛教时,佛祖的光辉就成了普世的法宝,化干戈为玉帛,不同民族共同开发、建设莫高窟和西千佛洞,多少矛盾化解,各民族相安无事。
佛教在敦煌的兴盛,还源于王朝的兴盛。
此话乍一听,与我之前说的颇为矛盾,那么就听我细细道来。
人都说,宗教文化是上层建筑,那么上层建筑要依托于经济基础,佛教也不例外。一个地方的宗教可以因为民众生活艰辛而流行,却要因为一个地方政治经济的发展而兴旺。
莫高窟最大的一尊佛像,是唐武则天时期所建。公元六七百年,大唐盛世,经济繁荣,文化发展,国力雄厚。百姓吃得饱了、穿得暖了,自然更加有闲情雅致关心自己的精神生活,佛教信徒激增;同时,财力雄厚了,再加上主子因为被僧人夸赞神女下凡心情好,自然就为大建佛教建筑创造了条件。
我和友人到了莫高窟,自然不会错过全国第二大佛像——莫高窟弥勒佛像。一进佛窟,仰视弥勒,此弥勒佛身高数丈,结跏趺坐,全身比例上大下小,避免了人站在底部视错觉看脑袋小的问题,让人觉得蔚为壮观。听着导游的讲解,我们仿佛看到当年盛世大唐,工匠们搭着云梯在数丈高的莫高窟泥墙上忙碌的身影,大唐的辉煌可见一斑。此等雄伟建筑,岂是小小王国可以妄图动工的?
数百年后,敦煌的佛教文化又一次迎来了它的春天。西夏王朝在西域纵横披靡,与北宋、辽在中华土地上形成鼎立之势。西夏建国指出,攻城所到之处尽数烧杀抢掠,佛门也惨遭打击。由此,莫高窟闻讯将大量佛教经卷藏在藏经洞,用泥墙彩画封之,近千年竟未被发现,此是后话不提。后来,莫高窟经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掘地三尺依然无获经卷,经书一事暂时被搁置。再些许年,西夏为了笼络一心向佛的百姓之心,大改之前毁寺捣庙的做法,大兴土木,在莫高窟修筑石窟百余,以及千佛洞数窟,更设“圣节”供信徒礼拜求福,为敦煌佛教艺术的进一步兴盛做出了卓越的贡献。西夏时期,敦煌安事农牧工商,与中原几乎一般繁荣,如此更是推动了佛教的兴盛。
更不消说,500多年后,康乾盛世,敦煌在数次政权沦丧甚至无人问津后,再次回到大中华版图。大量甘肃东部居民举家迁徙至敦煌,雍正年间,井井有条的安排之下,敦煌居民文化程度渐高,贤良辈出,佛教文化广为传播,许多人士慷慨解囊,佛教圣地进一步修缮。
敦煌的佛教艺术并非一直是平坦的通途。刚才述说了那么多它辉煌的过往,如今说一说它也曾历经的黯淡。
今天,当我们一行四人走过莫高窟脚下,望着气势磅礴的九层楼标志建筑和往来络绎不绝的旅人,怎能窥见百年前莫高窟的沧桑?
百年之前,清末内忧外患,百姓生灵涂炭。有一个叫王圆箓的僧人,人过半百,箪食壶浆,于莫高窟落户修行,一扎根便是数年。
不知是天赐良机还是天降灾祸,王圆箓无意间在修缮洞窟墙壁时察觉了墙壁声音有异,遂凿开墙壁,发现了震惊世界的艺术瑰宝——各类文字经书六万多卷,涵盖佛教、道教、儒教、天文、地理、历史等等无所不包,跨越数朝,令人叹为观止。
西夏初年,这些保存完好、被信徒们奉为圣经的书卷,尘土堆累,纸页斑黄。千年前,是在怎样的不竭努力下,它们躲过了空前的历史的浩劫,展现在了王道士面前!
然而,数千载留下的稀世珍宝,怎会知道它们终究难逃第二次劫难?王圆箓道士带着发现宝物的惊喜,拿着经书怀着希冀找到敦煌地方政府,望予以保护,未得响应;后来道士又一次辗转到甘肃政府给官员展示发现的藏经,此时官员有所触动,下令王道士就地严加看管藏经,不得使之外流,却在政府方面没有做出任何有建设性的措施。
可怜多少价值连城的古籍经卷就此无人问津!
直到,盗贼来了。它们是沙皇俄国、法兰西、美利坚、小日本,许许多多的饿狼猛虎朝莫高窟扑来,直捣藏经洞。这些狼虎之徒来势汹汹,一伙接着一伙,从半昏半昧的王道士手中连蒙带骗了绝大多数珍贵资料,等到吃饱了兜着走了,来年又来,真是不辞辛苦!
大英博物馆,圣彼得堡博物馆,巴黎的博物馆……文物们就这般带着遗恨离开了生它们孕育它们的故土,凝结在一起的文化,就这般分崩离析。
敦煌疮痍,苍天有泪!有余秋雨写下《道士塔》痛斥王圆箓,有陈寅恪写下“敦煌者,吾国学术之伤心史也!”
今天,我们对经卷流失海外感到抱憾,然而随着岁月的洗涤,当初骤然间觉醒的中华民族或带着扭曲或带着神经质的对敦煌文化的情感也慢慢被理性取代。
时光无法回溯,我们已难以窥见百年前文物流失的具体种种;历史更不能从头,那些残经剩卷,只能在异国他乡的陈列馆里看人来人往。也许,残卷的命运是好的。毕竟,还有八千多件藏于我国国家图书馆;毕竟,无论是英美,还是日韩,每一个掠夺了经卷的国家,都将之视若珍品,把它们分门别类,详加研究,让敦煌艺术继续绽放它们的光华;毕竟,当年敦煌押往京师的藏经卷被沿途官员盗窃了太多,如今不知去向,如果当年所有的经书留在国内,大清腐败的吏治和岌岌可危的江山也难保它们的平安;毕竟,近有十年浩劫洗劫文物无数,它们若好端端地静卧在敦煌那座古老的城市,也难逃被摧毁的厄运吧。
幸甚,幸甚。敦煌学犹在,敦煌的佛教艺术犹在。敦煌学大会上,日本学术专家说,敦煌艺术依旧灿烂,而且是最灿烂在中国。由此可见,尽管文物诸多外流,敦煌,这座在中国土生土长起来两千多年的城市,它的文化,一如它的血液经脉,还是中国人最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