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间往事
梦一样的山萦绕着梦一样的水,在山的那一边,流淌着一条梦一样的河。顺河而上,沿河两岸野花争芳斗艳,一群群蜂呀蝶呀闻香而来,满地都是,甚是热闹。一簇簇的吊丝凤尾竹也不甘寂寞,三五一丛的站在河沿上,一会儿扭着苗条腰枝,一会儿相互嬉戏,傍若无人似的,尽管自娱自乐,显得特别的开心和满足。青蛙也在水草丛中一蹦一跳的,有的跳起老高,或许是它们也想看看河对岸的风光?
在河岸上的半山腰的一段开阔处,一座村庄择地而居,四周果树相互掩映,此时正是花的季节,那鲜红的桃花在阳光下将整个村庄衬托得一片粉红,远远望去真有“人面桃花相映红”之色,此时此境,我虽然不是诗人,内心的激动使我也有了作诗的冲动,但生怕只得几句不畅不韵惹了行道上人的笑话,顾于面了故不提笔。风水学上说,“村居宜依山傍水而建”,此座小小的村庄一定得到高人的指点,可谓占尽了风水宝地。且不说这些,单说房子的建造也是一大奇观,村庄里的人充分利用竹资源丰富的优势,所以村庄上所有的房屋都是竹修造的,整座房子除盖的是或茅草或树皮外,竹床、竹凳、竹梯、竹筐、竹杠、竹席、竹碗、竹桶,每一件家什都与竹有关。
山里的春来得真早,蝉鸣鸟叫打破了大山的寂静,大山动起来了,蓝天白云动起来了,连呼吸的空气也动起来了。大山中的女人是最美的,三五个相邀,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儿,背上竹箩,来到山下的小河边,想从河里捞些鱼虾,幻想着一桌香喷喷的山珍河味正在水里游动。劳动付出后,回报总会有的,一番折腾,盆满钵满,人也疲惫了,将所有的行头放于岸上,趋着树木相映,索信脱个身无根纱,将光嫩的身子置于水中,静静的享受着这大自然的恩赐,任凭着多情的河水羞涩的轻揉着身子。这时年轻貌美的女人也在想,花儿开了,鸟儿叫了,也是妹妹们想哥的季节了。
山路弯弯的,一会儿没入丛林深处,一会儿裸露于灿烂的阳光之下,如同顽皮的孩子,与你捉迷藏似的。路边的杨梅熟了,红通通的挂满一树,迎着阳光正发出鲜艳诱人的光泽。迎面跑来一群孩子,光溜着背,赤着双脚,呼的一下,全部猴也似的,窜上树梢。他们一边摘着杨梅,一边唱着童谣,在他们的眼里,这满树的杨梅就是希望,就是他们快乐的童年,更是他们难舍的夏日的记忆。
路的对面,山上山下一叠叠的梯田,整齐而又有规则地排列着,梯田的四周已被勤劳的大山汉子们,修整得有模有样有棱有角的,远远望去,就像叠好的一堆煎饼。有几位汉子还在不停地挥着锄头,有节奏的舞动着,光亮光亮的脊背已被太阳涂上了一层黑黝黝的颜色。
今天可是好日子,一群接亲的队伍,唱唱跳跳,说说笑笑的,一路的歌声装点着寂寞的山路,山路也生动了,也温柔了。一行人来到杨梅树下,虽然略有些疲惫。穿着盛装的新娘也顾不上自己的身份,褪下繁琐的饰头,猴急猴急地往杨梅树上爬。这精彩的动作给树上的小娃子们凭添了许多笑料。新娘一边摘着杨梅,一边用手帕小心地包好后往树下同行的队伍扔去,其实新娘是想亲手摘一摘杨梅,为接亲的朋友们解解渴,以感谢他们为接亲而付出的长途跋涉,翻山越岭的艰辛。新娘的表现让树上的笑声嘎然而止,大家先是一愣后都帮着新娘摘起杨梅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又笑了起来,此时才发现,新娘两个甜甜的酒窝在杨梅的映衬下是那样的美。小孩们惊呆了,他们说这位新娘是他们见过的,最美最美的一位新娘。接亲的队伍又由近而远,继续在山路上忽隐忽现地前进着,不知道他们还要走多远的路,但敢肯定,这位善良美丽的新娘,在她前方等待她的一定是一份甜蜜和一份幸福。
山下的小河水清澈见底,不时发出叮咚叮咚的声响,从未停息过。老汉走出屋,伸了个懒腰,望着透明透明的阳光,心里怪痒痒的。老汉在门口踱了踱几步后,径直走向栓着大黄牛的圈子,大黄牛是老汉今年春上刚买回来的,膘儿挺壮实的,一看就是个很能干的家伙,老汉还给它取了个漂亮的名字叫“黄黄”,刚买回来时,全家近五亩的水田全靠“黄黄”耕上的,可以说“黄黄”为这一家子立下了汗马功劳。老汉有一个儿子和两个女儿,全都外出打工了,由于老伴去世得早,老汉只有“黄黄”作伴了,有事没事,总喜欢到“黄黄”的圈子边转转,跟它说说话。
这个季节,天气很难捉摸,一会儿倾盆大雨的,说来就来,一会儿又雨过天晴,这天气跟娃娃的脸一样,哭了笑了都是那么挺容易的,趋着今天这么好的天气,老汉背上镰刀等家伙,牵上“黄黄”,决定到山下的河边去溜溜牛,老汉心想,这个季节河水很清,河畔的水草长势也很好,正是放牛最好不过的时候了。“黄黄”来到河边,见着青青的草丛,一片连着一片,高兴得三步并着两步跃入草丛,大口大口的啃着青草,老汉则在河畔择一大石板,将双脚没入水中,平躺在上面,沐浴着和煦的阳光,心儿顿时年轻了,情不自禁的哼起了那首年轻时不知唱了多少遍的歌谣“……九九那个艳阳天呵,十八岁的哥哥来到了小河边……”。老汉不知不觉的走进了美丽的梦里,在梦中一群刚二十出头小姑娘,个个婷婷玉立,清清秀秀的,正在老汉睡的地方一边洗着衣裳,一边打着水花,清凉清凉的水花溅在老汉身上,姑娘们开心地笑了,老汉也笑了,老汉醒来还依稀地记得与老汉靠得最近的那个姑娘的模样,那正是孩子他娘年轻时候的模样呵,老汉两眼已噙满泪水。老汉刚想笑自己都这么大一把年纪了还是这样多情,恰好一群也是二十出头模样的姑娘,提着竹篮来到河边,见到老汉全都亲切地叫他“阿伯”,姑娘们也一边洗着衣裳,一边打着水花,吟铃般的笑声,洒满一河,草儿也笑了,兴奋地舞动着身姿,河水也笑了,一步一回头地离去,带走一河的笑声。
山里人也挺会消遣的,三五个男人提着鸟笼,从河边的小路走过,“老哥溜鸟市去”,男人们喊着老汉,并将手中的鸟笼举得老高的。老汉应了一声,赶着“黄黄”跟着而去,在河的上游一河滩上,早已聚集了很多养鸟的人,他们都来自大山里各个村庄,甚至有专程赴鸟会的山外人。这就是天然的鸟会场所,鸟笼并列成排,老汉虽是山里人,这可是他第一次来鸟市,看着这么多的鸟,心想养鸟人不知费了多少功夫。叽叽喳喳的,鸟儿们的歌喉可够清脆的,逗得主人们乐滋滋的,自个儿夸自己的鸟儿绝对绝对的属上等的好鸟。赶鸟会可是山里人一种比较好的活动了,其隆重程度仅次于过节。老汉在鸟市转了一大圈,逐个地欣赏着,顿时让他心窗大开,一时间在老汉的眼里,每一笼鸟也就成了一个美丽的能歌善舞的精灵,老汉渐渐的也像喜欢“黄黄”一样喜欢上鸟儿。在回家地路上,老汉一边亲呢地拍打着“黄黄”,一边自言自语,“今年季节过了,待来年咱们也养上一笼鸟儿玩玩。”
当秋悄悄走进你身旁的时候,突然发现自己的前后左右全都充满了秋天的消息,丰收的喜悦沉甸甸的,一直镶嵌在大山人们的希望里,那零零散散飘落的秋叶,一漾一漾的,划过碧蓝碧蓝的天空,带着梦想和童话,一直飘进了那独衷于你的记忆。
大山中秋的惊喜一份一份地成熟着,有的装点在耳畔,有的展现在眼前,有的深深的酝酿在心头。村头那间房子,房上房下全是秋天丰硕的果实,一位满头银丝的老奶奶,安祥地端坐于院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摘着玉米,一边唱着走调的小曲,脸上慈祥的微笑已掩盖了饱经岁月的沧桑。一群不懂世事的孩子们,光着身子,在一排排挂着的玉米堆中窜来窜去,一会儿探出头来扮了个鬼脸,一会儿藏入堆中背首小诗什么的,玩够了又蹦下来,给老奶奶揉揉肩捶捶背,直被夸得两颊通红通红的。
忙里偷闲的大山的汉子,趋着正午休息的大好时光,放下手中的活儿,提起猎枪像风一样的消失在大山中,惊起的一群群山鹰和麻雀,被吓得不知方向,只是一个劲地在树上扑腾着。汉子们的枪法真个儿准,好像是他们天生就具备守猎这么好的天赋,枪枪不会放空过。一只小狗儿,紧跟在主人的身后,一边嘴上叼着主人的成果,一边小叫几声以显示对主人的忠诚,得到主人夸上两句后,便摇着尾巴默不作声,忙碌近两个时辰下来,汉子回家的行头中,除了两筐黄金金的稻子外,篇担两端还挂着一两串山货,还未来得及走进家门,早已被馋猫一样的孩子们簇拥着,一会儿功夫,所有的山货已被一分而光。然而除乎所料的是,孩子们没有一个人将自己抢得的食物占为已有,而是一齐将烤好后的山雀,重新按家里的人员从长到幼的顺序每人分到一份,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将会分到一份比较理想的,看着懂事的孩子们,汉子眼角闪着泪花,汉子想,自己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其实他心里明白,爷爷及爷爷的爷爷他们小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
大山中人们还恋恋不舍秋天给他们带来美感的时候,不经意间,冬已到你的身边。村头的竹和树梢已被纷繁飘落的大雪压得不能再低了,那所秋后新盖的房子只要自己悄悄的一踮脚,就能如愿地亲吻心中暗恋已久的黄花树了。
村东口那小户人家,初为人母的女人,正在为婆婆煲着玉米粥,火苗在炉灶里吐着蓝色的焰儿,一窜一窜的,那一丝或浓或淡的青烟在房顶上摇摇摆摆的,袅袅娜娜地舞动着。女人二十有五,今年春上刚添了一个胖小子,一家人为此高兴了好一阵子,由于家里添了一口人,丈夫不能不得不舍下年老多病的老母亲、年轻漂亮的妻子和可爱的孩子,带着一家人的重负到梦想的南疆掏金去了。一去就是近乎一个秋夏,音讯全无。于是照顾婆婆和孩子,便成了女人每天的必修课。望着炉灶里的火苗,女人痴痴地想,丈夫该回来了,而且昨夜她还做了一个梦,梦见丈夫从很远很远的南方回来,并带来了一包金灿灿的行馕,为婆婆买来了从未吃过的佳肴,为儿子买了香喷喷的糖果,还为她买了一条漂亮的裙子,说是等来年叶子上树的时候,给她穿上,也让村里的媳妇们妒嫉妒嫉。突然一个雪球从窗子外飞进来,正打在女人的身上,女人得了一惊,回头望见窗外一群孩子正在开心地玩着雪,女人想,三五年后自己的孩子也可以玩雪了。
下雪的时候,是村里男人们最快乐的了,大伙聚集在一起,逐家的老叶烟卷着有滋有味有模有样地吞云吐雾,每一个的都品过之后,一会儿乱七八糟的发表些评论,一大群早藏于房内的女人们,悄悄地从门缝探出个头,想听听男人们聊些稀奇事,大股大股的烟味钻入房中,不管三七二十一,将女人们一个个的呛得鼻涕眼泪挂满两颊,被呛得欲死欲活的女人们窜出房门,站在各自的男人边,将男人们的耳朵揪起老长老长,一边骂骂咧咧的,发泄完后,又一哄涌入房内开怀大笑,这可是女人们专政男人的最贴切的方式了。男人们甩下一句“一群泼妇”后,不再去理会她们,尽管聊着爷们的龙门,女人们屡教不改,仍好奇地争着将耳朵贴在门缝处,听到男人们笑了,她们也笑,听到男人们愤怒了,也跟着骂上两句。
当岁月又成长了一年,消瘦的山逐渐有了光艳,有了香香的气息。老人们褪下了厚厚的棉袄,走出门外晒晒太阳,风柔和地轻拂,心也青春了。回家刚过了一个冬的男人们又算计着那天是个好日子,将再次踏上掏金的梦之旅。虽然已是春天,日子变长了,太阳已升起老高,年轻的女人们硬是缠着男人躺在床上不肯起,她们死死地抓着,任凭男人们怎么好话说尽就是不放手,生怕一放手,自己的男人就会长上翅膀飞走似的。在女人们的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故然外出挣钱养家很重要,但一年里,三个季节女人们只能独守空房,心里的寂寞谁能理会?于是趋着男人还不走,就依在男人的怀里,千娇百媚的撒娇着,总想把所有失去的一一二二清清楚楚地补回来似的。
这是山里的第一个明月之夜,天刚下黑,明月就已经挂上了枝头,山里的月夜故然有些单调,但也很柔美,月亮很明,月光很恬,村口的石凳上,早已有几对年轻的夫妇在沐月光浴了。沐月光浴早已不只是城里人的专利了,在外面闯荡多年,见过世面的山里人也学会了浪漫与温柔,女人偎依着自己的男人,男人给女人讲很山外的新鲜事,女人则向男人诉说想思的苦短。老人们只是坐在门外的石板上,望着满地如水一样的月光,使劲地吸着烟杆,星星点点的火苗在老人长长的烟杆上忽闪忽闪的,老人想,祖祖辈辈在大山里生活着,以前衣食无着落,还整天东躲西藏的,那过的叫什么日子呵,现在不同了,已是谷满仓衣满橱了,老人望了一眼正在堂内认真写着作业的孙子,心里喜滋滋的,真是逢上难得的太平盛世,庄稼人除了这些还会去奢求什么呢?
男人们舍下女人缠绵的柔情,终究要走,男人说,为了撑起这个家,遥远的南方,那里生长着金子,那里生长着梦想,那里才是男人们去的地方。女人松开双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男人,像风筝一样越飞越高越飞越远,女人很是伤感,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今年的春为什么来得这么早呵?但女人也很庆幸,因为那根长长的缚着风筝的线,还死死抓在她的手里,她总想,到了入冬的季节,只要她将手里的线轻轻一拉,自己的男人会又带上一包金灿灿的丰收,再从遥远的地方飞回来,因为男人永远不会割舍这个家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