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提桐花

菩提桐花，也许看到这个四个字，大家会问，怎么会把桐花与菩提联系在一起？菩提本是树，开悟即为花。其实在我的心里，菩提就是那一树灿烂的桐花。

那天去登西山，看到西山上有几株桐花开了。桐树花开，自入冬以来，到清明破晓，一直墨绿的西山，总算多了一些粉红的色彩，好似西山这一帧水墨画上，那几树桐花是特意为它落下的几方款印，鲜艳得引人注目。春天生动了一树桐花，桐花生动了一座西山。我停下脚步，在十几米开外，驻足观望。桐花，注定就是春天的使者，只要看到她的绽放，人们就会听到了春天健壮的脚步。看着桐树上那一簇簇开得正艳的花朵，仿佛感到今年的春天比往惜是分外的娇美。

还记得儿时听过的农谣：“桐籽开花要下种，明人不听傻子哄，错了春播好时节，入冬只能空守空……”意思是，只要桐花开，就是春天抢种的季节，你只管播种就是，谁要是说不是下种季节，都是骗人的话不可信。如果错过了春播时机，一年的收成无望，到头来只能空守空了。老家山上的桐树很多，几乎田边地头都有几株，春天来了，处处花团锦簇，美不胜收。以前老家的人很少有机会上学，他们的文化都不太高，但他们对二十四节气却很分明，他们自有一套识别节气的办法，比如什么花开是清明来了，什么鸟叫是立夏到了，非常准确。他们是看到桐花了，自然便牵着耕牛下地。一年的农事，如同一场大戏，就这样在桐花开的时候，悄然启开了序幕。

桐花，可以说是最普通的。一者桐花分布广泛。郊原平畴、村园门巷、深山之中、驿路之旁、水井之边都是桐树的生长之地，无须特殊栽培。二者桐花花势壮观。梧桐树干高耸、树冠敷畅，桐花也硕大妩媚；梧桐树适合双植、列植、丛植；梧桐花盛开的时候，自有一种元气淋漓、朴野酣畅之美。三者桐花嫁衣之美。其实桐花在给人们带来春天的消息之后，仅开几日就渐已在人们的视线中淡去，人们关注的目光则由桐花之美，转移到入秋时那满树沉甸甸的桐籽了，桐籽周身是宝，壳可以作燃料或可入肥，籽可以取油。

也许是看得见桐花，就能看得见春天的缘故，我从小就对桐花有一种特别的好感。有时放学路上也悄悄摘上几枝，置于鼻前闻了又闻，全然一副陶醉模样。那条长满桐树的小路，我在小学期间走了六年，桐花的容颜也为我盛开了六载。我的中学时光是在小城度过的，我开始第一次远离了家，远离家乡那满山的桐花。记得中学的一堂美术课上，老师布置我们每人画一种最爱的花。全班有56位同学，笔下就有56种花样，有的同学画牡丹，有的同学画玫瑰，而我却画家乡那朵淡淡的桐花。

“桐花多生于山野之中，不属尊品，为何你弃牡丹、玫瑰而独喜桐花？”老师看了我的作业后疑惑地问。

“桐花如同我们山里之人，虽然不娇艳，却在平平淡淡之中，点燃了大山的精彩……”我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

其实我也弄不明白，当时怎么会想到把桐花与山里人扯到一块，而且还会找出那么多经典的台词。或许只因前世回首多看了它一眼，今生便记得桐花在春里绽放的容颜。那次对话之后，我的作业《桐花》却意外地得了全班最高分，唯一的满分，一向严肃而很少在美术作业上作批评的老师，却破例地用红笔在我作业上作下一行批语：“画由花成，花自心生，心美画亦美”。鲜红鲜红的十三个字，看似简单，却包含着无限的肯定与赞许，让我好生感动，好生温暖。

那事让同学们羡慕了好一阵子。就连若干后的多次同学聚会上，还有几位同学拿那事来说个没完没了，我不与他们争辩，其实桐花之美，他们谁能理会？说真的现在想来，对那时的美术老师由衷的敬佩，在一纸普通的作业上，教会了我人生要像桐花。觉得他不仅是学高为师，更是德高为范。难道他也是那一树盛开，淡雅有度的桐花吗？

参加工作后我入住在小城，因城里每条街道上栽的树全是榕树，所以在城里根本没有亲近桐花的机会。春来了，只有登上城后的西山，才能饱览一下牵挂已久的桐花。

看着西山上开得正艳的桐花，真是相见恨晚，好比应邀赴了一场多年故交备下的盛宴，心甚喜欢。突然想起了蒋溥的《桐花歌》：“春招细雨落千家，推窗只见满桐花。桐花枝头香飘远，香雾飘渺伴月牙。新居始成桐院月，一院桐花和月华。花开今岁家居新，旧迹存影影在哪？……”此时的桐花开在西山之上，距我家很远，我不能像蒋溥那样，可以在自家宅院里与桐花推窗相望。但能在这西山之上，用上半天的时光，心无杂念地静守着一树桐花，却别是一番情愫。

几只蜂鸟在桐花间跳跃着，在忙着吮吸花蜜的同时，也不忘记打鸣几声，就像是大自然间的一种十分默契的呼应。蜂鸟几乎没有遵守任何章法，跳来跳去，无拘无束，仿佛一切都是它们的天性。但也能看得出蜂鸟是快乐的，因为他们所要的不会太多，只要每天能够自由地歌唱，就是它们生活的全部。

桐花开得很旺，像是被昨夜的那场春雨催生似的，老远都能看得见，花瓣上沾着的露珠，晶莹剔透，它们伴着花瓣在清风中前摇后晃，简直就是一群舞蹈着的精灵。细雨沾花，不涩不透刚刚正好，真是一派桐花含笑，清风抚琴的景象，怪不得前人总是说细雨桐花是桐花绽放最生动的瞬间。我多么希望这一树的桐花，就是那一尾游弋在我记忆深处的红鲤多好，只要我轻轻的一招手，便若即若离地进入我的梦境，以致在我的梦里绽放成一朵淡淡的菩提。菩提本是树，开悟即为花。正如席慕容所说：“今生相逢，总觉得有些前缘未尽，却又很恍忽，无法仔细地去分辨，无法一一地向你说出。”我遗憾自己没有相机，不能把今天桐花的淡雅装进我的相册。也罢，或许深深地收藏于心头，回忆才会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