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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D章下 月抉

2009-10-09 22:52 作者:左近 阅读量:2263 推荐0次 | 我要投稿

明月卧病的这段时间,冯延巳诸事都亲力亲为,甚至连煎药,都在一旁监督。药煎好亲自尝过,才端给明月,知她怕苦,特意放进许多冰糖。明月看着他日渐憔悴,情知都是因为自己,说:“明月不过是民间平凡女儿,大人何必如此劳心?”冯延巳不语,只是叹息,连他自己都无法弄明白,原先只不过当她是政治上的一枚棋子,相处下来,竟渐渐产生一种莫名的情愫。

“大人数日未曾合眼,还是先去歇息吧。”

“月儿卧病在床,我又岂能安心?”

月儿,他又这样叫她。这位与自己相差三十的男人,在政治上不知经历多少龌鹾,但对自己的柔情,还是如此干净。明月忍不住,去抚摸他粗糙的脸庞,以及他那颗细腻的心灵。冯延巳颤抖着,从床沿上站起来,神情甚是痛苦。眼前这个女人,如花似玉,在他这段时间的调教下,愈发出落的大方。这是他的一步棋,爱上这颗棋子,便毁了这一盘精心设计的棋局,也毁了自己。

“大人爱惜月儿,月儿岂会不知?”月儿,她从未这样自称过,只因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你我不过是师生情谊,莫要多想。”

“大人可知飞卿幼薇之事乎?”

冯延巳自然知道,鱼幼薇对自己老师的那份特殊情愫,可是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温飞卿始终不以为意。可是冯延巳不是温飞卿,面对这似水柔情,他焉能无动于衷?明月说:“我不想做皇上的女人。”冯延巳望着她目光闪烁着泪花,内心一直坚定的冰山,刹那间融化。

“等你病愈,我向宋相说明,另觅一名女子代替你。”

这句话,明月等了很久,虽然冯延巳说的模棱两可,但知能够令他立场动摇,已是十分不易。乍听之下有些不真实,心里还是非常欢喜,心病还须心药医,说的一点不错。不久,明月可以下床走动,命细灯取来琵琶,口中唱着: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闲引鸳鸯香径里,手挼红杏蕊。斗鸭阑干独倚,碧玉搔头斜坠。终日望君君不至,举头闻鹊喜。

望君君不至。她才想起花非花,一直盼望着,却不知为何,自从冯延巳那句话后,自己就不曾再想起他。望君君不至,或许花非花正在明月沟傻傻等着她归来。夏日已经来临,窗前蝉鸣聒噪,令她安定许久的心神,再次凌乱。冯延巳在门外侧耳倾听,这时轻轻走进来。

“月儿的歌唱得越发悦耳。”

“全凭大人填得好词。”

“月儿若是喜欢,我且再填一首,令你款款唱来。”

遂命细灯准备笔墨纸砚,不假思索,立即挥毫写下: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还与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多少泪珠何限恨,倚阑干。 史书说冯延巳“工书法”,但见他笔意行云流水,不拘一格,有一股飘然仙气。明月浅浅吟着,轻捻琵琶。

“此词比之前一首如何?”

“此词虽有愁恨二字,兼之多少泪珠,不过是无病呻吟耳。真正的愁,真正的恨,古今又有几人能够道尽?相较之下,月儿更喜欢前一首,通篇不着一个愁字,不着一个恨字,却将愁恨洋溢在字里行间,说不清,诉不尽,淡若浮云,不可捉摸。词中的主人公,思念寓于情,闲情寓于景,一句‘举头闻鹊喜’,或说是一种美好的预兆,却令人感到更加失落。”顿了顿,说,“月儿妄言,大人莫要见笑。”

冯延巳还是笑起来,道:“你可知此词何人所作?”

“不是大人么?”

“非也,此乃当今圣上新词。”

明月愕然,冯延巳面上依旧带着笑意,想起那日与李璟在御花园饮酒。李璟微醉,忽然拿出这首词给他,道:“此乃韩熙载新词,卿是我大唐第一才子,且来看看如何?”冯延巳笑道:“陛下折杀微臣。”遂去看那词,俨然是李璟一贯的风格,心若明镜,只作不知,道:“天纵奇才,天纵奇才。当凭此词看,天下无人出其右,这大唐第一才子的名号,非叔言a莫属,微臣莫敢当也。”李璟大喜,却也不露声色,道:“朕闻卿词中有一句‘风乍起,吹绉一池春水’,引得我大唐骚客争先流唱,韩熙载此词虽好,却也不及也。”冯延巳道:“陛下谬赞,微臣集平生所学,未若叔言一句‘小楼吹彻玉笙寒’。”李璟哈哈大笑,说出真相,冯延巳佯装惊恐,伏地歌颂b。

明月见冯延巳面含笑意,若有所思,不忍打扰,静静望着。冯延巳回头,微微一笑,道:“月儿看什么呢?”明月慌忙将头低下,面上微热,不敢言语。冯延巳轻轻将她揽在怀中,明月惶恐不已,想着推脱,却使不出本分力气。细灯伶俐,早早便退下。

“长期呆在府中,月儿想必闷坏了吧?”

“有诗书音乐作伴,月儿并不觉得闷。”

冯延巳叹道:“可是我却闷得很。”

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来,实在难以令人相信。冯延巳官场得意,深受朝廷恩宠,又是南唐数一数二的才子,追捧者不计其数,家中又不曾短衣缺食。这样的名望富贵,本该令生活多姿多彩,又怎会生闷?但明月知道,他确实是闷的,他并不想要这样的生活,可是同时又不能放弃。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在朝堂,也是一样的吧。不知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所以他不能有片刻松懈。政治上的尔虞我诈,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每一步都是如履薄冰。他的闷,正是他的累,他的厌倦和无奈,只有明月读懂。

“月儿,陪我出去走走吧。”

马车缓缓行在喧闹的大街上,十几名随从跟在两边。明月坐在车内,冯延巳挨着她,手中捧着酸梅雪花酪c,用银匙小心翼翼喂着她。明月甚是扭捏,无奈抵不住他的殷勤,只得怯怯张嘴含着。唇齿间一阵冰凉,冷却她浑身膨胀的热气,喉间带着丝丝酸甜。冯延巳微笑着,目不转睛望着,又令她将头埋下。

“大人看什么呢?”

“月儿真美。”

明月将头埋得更低,几乎抵住她的胸口,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自己已经出落得这般成熟。掀开车窗帘,一阵清风涌入,带着秦淮河上清新的味道。金陵的繁华跃入眼帘,大街上人流来往,川流不息。有人吆喝着买卖,有人露天搭台杂耍,更有那青楼姑娘当街招揽客人,打扮得花枝招展。明月忽然想起,自己受冯延鲁侵犯的时候,也是在青楼中,不禁将一张脸涨得通红,如今想来,依旧惊恐万分。而且还参杂着羞耻,以及愤怒,难道女人天生就要是男人的附属品,就要令这个社会肆意蹂躏么?触动心事,将窗帘放下,默然不语。

“月儿,你在想什么呢?”

明月浅浅一笑,道:“没什么。”

冯延巳也不去在意,道:“咱们到河上泛舟如何?”

明月点点头,轻轻“嗯”一声。冯延巳早就令人去准备船只,搀着她上去,夏日的和风从河上吹过,带着淡淡湿意。成千上万的船只覆盖着秦淮河上,船娘立在船尾,伴着吱呀的桨声,唱着时下新曲,此起彼伏,颇有韵律。为冯延巳明月撑船的船娘,年纪尚轻,与明月相若。只听她口中唱着:花满名园酒满觞,且开笑口对穠芳。秋千风暖鸾钗嚲,绮陌春深翠袖香。莫惜黄金贵,日日须教贳酒尝。唱的正是冯延巳的《莫思归》,声音婉转动听,宛若黄莺出谷。

明月笑道:“大人词冠天下,不想连船娘都会吟唱。”

冯延巳笑道:“月儿亦要来取笑我么?”

明月笑而不语,走出船舱,唤来船娘,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奴家唤作银剔。”

“姑娘声音清丽,不知唱得是何人词曲?”

银剔冷笑道:“姑娘不像肤浅之辈,怎地连我大唐第一才子冯延巳的词都不识得?”

明月朝冯延巳望去,半嗔半笑,道:“冯大人,好大的名声啊。”

银剔方知,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大唐第一才子冯延巳,慌忙伏地跪拜。冯延巳捋须微笑,唤她起来。银剔依旧摇着船桨,将那首词曲唱得更加响亮,将秦淮河上所有的船歌覆盖下去。明月见冯延巳高兴,斟上一杯酒送上去,冯延巳微微饮尽半口,将剩下的半杯递给她。明月一惊,红着脸接过,慢慢饮下。冯延巳哈哈大笑,复将她拥进怀中,明月依偎着这个男人的胸膛,听见他的心跳。

“月儿,我只愿此生就这样下去。”

这句话说得极轻极柔,却仿佛朝明月心湖投进一枚石粒,激起层层涟漪。她从他怀里出来,看着四周的船只,有冯延巳的随从在两边保护着,也有许多她不认识的人围绕着,岸上也是人山人海。茫茫的喧嚣之中,她仿佛注定要在这樊笼里,逃也逃不出去。

船只经过桃叶渡,冯延巳忽令银剔靠岸,扶着明月上岸,随从立即跟在身后。桃叶渡自从王献之在此迎接爱妾桃根桃叶姐妹,写下《桃叶歌》,自此成为文人雅士聚集之所。冯延巳一路行走,一路对明月说起桃叶渡历来典故,如数家珍。不久行至一家酒店,装饰得颇有一股异地风貌,走进一看,方知此间女主人来自吐蕃,唤作卓玛。

但见她笑容满面地迎上来,吩咐小二小心伺候,呈上最好的女儿红。明月忽然想起在明月沟,有一种风俗,凡是家中有女儿者,都会在她出生的时候,酿上几坛女儿红。待女儿出嫁时,取出来宴客。而她家中的女儿红,已经储存十三年,依旧不曾开封。

卓玛身材颀长而又匀称,凹凸有致,媚眼略带碧色,顾盼间别有一番韵致。深受江南奢靡风气熏陶,服饰打扮渐趋汉化,头梳杭州髻,眉画远山黛,着一袭大红妆花通袖长衣,逶迤石榴绉裙,走路亦学着江南女儿的莲花步。但又仍旧保留着一些家乡的风味,髻上象征性地包一块刺绣牡丹头巾,面戴黑色溜金边的幕离佳d,耳亸月牙儿坠子。

冯延巳饶有兴致地望着,明月默然不语,饮下一杯女儿红,心下泛出淡淡忧愁。冯延巳微微一笑,忽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道:“月儿,是在吃醋么?”明月一震,待要反驳,却不知从何言语。

“我喜欢你吃醋。”

冯延巳这话说得也不甚大声,却偏偏被在邻座招呼的卓玛听见,究竟是番外之人,不明所以,回头奇道:“客官喜欢吃醋么,小店有酒,未曾有醋。”冯延巳撑不住大笑起来,明月早已臊得将头低下。

卓玛见冯延巳忽然大笑,不知因为什么如此高兴,只道汉人行为奇怪,不能理解。掌柜的知道她又闹笑话,忙上来将她拉开,向冯延巳明月赔罪。冯延巳笑道:“尊夫人天真烂漫,不识汉家礼仪,情有可原。”掌柜的忙道谢,并免去他的酒资。

“无功不受禄,掌柜的如此厚待,何以克当?”

那掌柜的笑道:“客官既然如此说,那么小可倒有一个不情之请,烦劳客官帮忙?”

冯延巳微微一笑,道:“请说。”

“小店刚开张不久,尚未取名。我见客官气宇非凡,必是饱学之辈,因此恳乞一鳞半爪的笔墨,撑得门面。”

这掌柜的,就是前文所说的樊夫子。其实这酒店名字,他心里早有腹稿,只是尚未将招牌挂出去。今见冯延巳光临,看他的气度,知是非常人,若能求得一块招牌,日后必能令酒店升值。冯延巳也知道他的意思,微微一笑,转向明月,说:“月儿,你且给这酒店取个名儿吧?”

明月深眸一转,笑道:“先生既要考教,学生焉能不从。”遂令人取来笔墨纸砚,酒店里也有许多文人雅士,这时也围上来,倒要看看这个未曾及笄的丫头,能有多大的本事。只见明月提袖在纸上款款书下“君子有酒”四字,众人无不叹服。

樊夫子抚掌叹道:“善哉,‘君子有酒,酌言尝之 e’,姑娘不仅名取得好,这字也写得好。”

“掌柜的过奖。”

樊夫子笑道:“是姑娘过谦。”忙令小二将笔墨拿去制造匾额,又添置几道小菜,道:“今日是犬儿满月,这些酒菜权当小可请客官吃的满月酒,不成敬意。”

忽闻后堂传来一阵啼哭,卓玛连忙跑入抱出一名婴儿,樊夫子忙过去哄着他笑。明月见那婴儿水灵灵的,宛若刚被春雨洗过一般,甚是可爱,问道:“这便是令郎么,能给我抱抱么?”樊夫子连忙将婴儿抱过去给她。

“叫什么名字?”

樊夫子笑道:“还未取名,姑娘天资聪慧,小可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当说不当说?”

冯延巳笑道:“莫不是为令郎取名吧?”

“正是此意,少不得还要麻烦二位。”

明月笑道:“我见他生得水灵灵的,不若就叫他若水吧。”

樊夫子拍手道:“姑娘才思敏捷,令人叹服,‘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f,果然是好名字。”

明月微微一笑,并不言语,对于婴儿的名字,她远没有这么多复杂的想法,仅仅是因为他若水般的可爱。卓玛是吐蕃人士,自然不能理解丈夫口中一大堆汉人的文化底蕴,在她心里能够理解的,也仅仅是明月解释中,对于名字那个简单的符号。这个世界本来就很单纯,只因为有一些自以为是的思想,才会变得污浊。

a、韩熙载,字叔言。

b、参见史书,有改动。

c、古代一种冷食,笔者无考,不知发源何时。即是将冰块搅成糊状,浇上酸梅汤。

d、藏族妇女所带的如面罩一类的饰物。

e、见《诗经》。

f、见《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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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D章下 月抉》的评论 (共 0 条)

    • 紫贝壳:太有才了:good
    • 小月:感叹故事情节的巧妙,感叹作者写作功底的深厚。强烈推荐!:good
    • 叶寒如雪:左近的武侠和历史、国家相融,离优秀武侠也不远了……
    • Guest:作者似乎进入困惑,在武侠与言情中徘徊.